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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要种植木耳之前,林雪生先去了趟谷火生的家。有些事情他想要听听谷火生的意见。谷火生是北川局营林处的副处长,他看待事情的眼光,是要比自己这个只知道开拖拉机的长远些。眼下,北川局里种植木耳的种植户,已经多达二十多家,效益上也是有挣有赔,弄得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今天是星期天,待他看到谷火生的家门紧锁着时,他就知道,这个时间,谷火生一定是在自家正在建的冷库那儿。他继续骑上摩托,向着街边的方向驶去。
谷火生比林雪生要小三岁,同林雪生一样,也是在北川局里土生土长。所不同的,是林雪生是在一场大雪中出生,而他却是在建局后的一场大火中出生。就是这样,两人在出生时遇到命运中的各自安排,成了两人名字的由来。更是因为两家的上一辈,在刚刚开发北川局时就来到这里不说,两家的关系相处的还非常好,这也让两人在小时候,穿着开裆裤时就一同去河里捕鱼,一同钻到树林里采摘野果。
谷火生正在和找来的两个师傅,向快要修建好的冷库内搬运制冷设备。庞大的制冷机器,只能让三人一点一点的向库房内挪动,累得满头大汗。听到摩托车响,谷火生抬头看到是林雪生来了,不禁喜出望外。这可真是打瞌睡时送枕头——来的真及时。论力气,他们仨儿人可能都赶不上林雪生一个人。
看到眼前的情景,林雪生明白了。他架好摩托车,走到三人面前的设备前,却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撸起胳膊来帮忙,只是用脚丈量了一下设备的宽度,又量了一下冷库廊道的宽度,转身就出去了。剩下三人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还没有一支烟的功夫,林雪生就回来了,胳膊下家夹着五根粗细相当的木棍。直到他将木棍放在设备的前面,和大伙儿一同用力将设备推上木棍,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做了一个简易的滑车哩!
有了简易滑车的作用,四人轻轻松松的将设备推到指定的位置,剩下的,就是连接管路和电线的轻松活计。谷火生掏出一盒烟,给两位师傅一人一根后,领着与林雪生来到室外,坐在房檐角落的阴凉处。夏初的太阳经过一冬天的蛰伏,总算有了释放的机会,火辣辣的照射在大地上。
“还是你有心计哪!”林雪生带着敬佩的语气说,“没有停伐前,你包山林、运原木。如今停伐了,你又马上建冷库,储存蓝莓红豆的,可真是步步都走在点上。”
谷火生却苦笑着摆了摆手,他虽然年纪要比林雪生小,头上的发却过早的稀疏了,身体也比林雪生矮胖些,只是从面容上看,他似乎要比林雪生还要年长些。他说:
“你老兄这是太抬举我了。我哪儿像你这般轻松啊!你那女儿,聪明又伶俐,学习上又是尖子,完全不用你们操心。我家那小子,处处都要我这个当爹的操心,这要是考不上大学,将来给他找媳妇儿,都得用钱,我这是在给那小子扛活哩!”
提到谷瑞林娶媳妇儿的事,林雪生也只能笑了笑,无法再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这是他们两家任何一个大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在林熙刚出生一年后,谷瑞林也出生了。在给孩子的取名上,谷火生的父亲表现出了绝对的权威,让谷火生他们两口子必须用“瑞林”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倒也显得中规中矩,虽然不符合谷火生爱人的心意,却也只能接受。直到两个孩子长到十来岁时,谷瑞林的爷爷在一次酒后,才向大伙儿说出了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两个孩子长大后,要结为夫妻。他们谷家和林家,要成为亲家。只是毕竟是新社会了,包办婚姻的事情也不深得人心,两家的父母也都秉承着将来孩子们的意愿,只是知晓这件事,也没有四处张扬,向孩子们说。把它当成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看待。
在林雪生想来,林熙刚要开始考大学,至于到结婚时,在他的心里,那还是一件比天边的山还要遥远的事情。
林雪生向他说出此行的目的。
谷火生听后,沉吟了一会说:
“眼下这倒也是条路,并没有过大的风险。只是要忙乎些。”
谷火生说起了前段时间去局里开会,刚刚调任来的书记局长,都在大会上反复强调了要鼓励职工们,停伐后要开展各种增收渠道,特别是在养殖和种植上,局里会给予很大的帮扶,特别是在职工最头疼也最难的销售上,北川局将成立专门的销售部门,解决职工们的后顾之忧。
这个消息,可真是喜鹊枝头叫——是个好消息。让原本犹豫、忐忑的林雪生有了信心。实情确实是这样,这里的职工半辈子都在和山林木头打交道,对于什么“市场”,什么“销售”、“利润”等术语,简直要比去理解什么叫“方程式”还要艰涩、困难。林业局那头能够帮助职工销售这一块,可解了他的一块心病。
“这次开会,”谷火生说。“新来的书记、局长给我们都分派了个任务,每个人都要写一份‘北川局未来发展规划意见书’。看来这届的领导班子有点搞头。 ”
林雪生立时来了兴致,这种“搞头”,在北川局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知道谷火生平日里“鬼点子”多,常常能将那些复杂乱套的事情,抽丝剥茧般的解释得头头是道,他很有兴趣想知道这位多年的老友,这次能提出什么意见来。
听到林雪生的盘问,谷火生笑了笑,说出他的主张。
“咱们这北川局啊!底子薄、基础弱,短期来看,只能从那些科技含量低的种、养殖业开始,起到稳民心、保民生;中期就要在科技上下些功夫,在本地特产蓝莓和红豆上进行深加工,形成产业一条龙;至于远期嘛!就要在旅游业上下功夫。你也知道,咱们这地方,山清水秀的地方可真不少,只是由于地处偏远,难以形成知名度。”
听了他的这番话儿,林雪生心里真是感慨;自从听闻林区要“禁伐”后,他就一直陷入一种焦虑中,停止采伐木材了,自己和广大的工友们靠啥活着哩?自己这个年纪,想干些啥吧,年纪太大了;想要什么都不干,还太年轻了。听了他的这番话,原本混沌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就是嘛!自己不少胳膊少腿的,只要肯付出些力气,又怎能挣不到钱。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又感慨起来,想到这知识可真是个好东西,自己和谷火生所相差的,就是他初中毕业后去读了省里的林校,而自己去当拖拉机助手去了。
两人又拉扯了一会,谈了些种植木耳应该注意的事项后,林雪生骑上摩托车去找他舅舅。既然下定了决心,一些物品和原料就要开始张罗了。至于种植场地,他不担心,林场停伐后,空闲出来很多厂房,只要和林场的领导说一声,随时都能够解决。
来到北川局的木材加工厂里,他径直来到其中的一个车间,果然看到舅舅林松正和磨锯片的师傅讨论着什么。由于车间外的锯木声轰轰直响,两人的谈话声不得不加大了音量。
“老舅,今年把你这的桦木锯末子给我留一些,今年冬天我打算种植木耳。”
林雪生直截了当的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如他小的时候,向老舅提出想要吃狍子或兔子时的理直气壮。只是他的理直气壮,倒让他老舅皱了皱眉头,拉扯着他的胳膊来到另一间屋子,关上门,登时将外面的噪音隔绝开来。
林松示意他坐到里面的床上,自己坐到一个已经有些残破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外甥,林松沉吟片刻后问道:
“我知道林熙今年要考大学了,是不是家里面比较困难?要是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林雪生知道他有些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这个舅舅多年前就开始承包局里的木材加工厂,一直干到今天,即使前年退休了,也没让自己闲着,也算是北川局里的一个富户。连连摆手说:
“还没到那种地步。我就是想,咱们这里停伐了,不让采木头了,总得干点啥。像我这个年龄,高不高的低不低的,也不能就此等着退休哩!”
听了林雪生的话,林松点了点头,同意他的想法。林雪生又连忙说道:
“我知道现在要桦树锯末的种植户非常多,我向你要,也是一样,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这件事,咱爷俩,得公事公办。”
林松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他这笑意,在左半边脸上显得僵硬。这是因为在他年轻时进山狩猎,被猞猁伤害过,弄得半边脸撕裂开,虽然由于天长日久,脸上的疤痕已经隐去了不少,但在有了笑意时,就会显现出来,露出上面的疤痕。他对林雪生提出要给钱的提议毫不在意,反倒替他考虑起来。
“种植木耳,眼下倒是个办法,但从长远来看,恐怕要难以为继。眼下我这能够加工的木材,也就够这一年的,禁伐后,整个大兴安岭都不让一根木材下山,到那时,种植木耳所用的锯末又从何而来?即使我想办法给你留,也只能够你三年的,三年后锯末变质就无法再用作种植了,那时你还得停止这行当。”
一心只想着种植木耳的林雪生,倒没有想的这么远,舅舅的话提醒了他,也只是在他对未来的远景中留下一块乌云,毕竟那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从目前来看,还很遥远。
“够三年就行了。”没有一丝犹豫的林雪生连忙说,“眼下就得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到了那时,就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看到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这么有信心,林松哪有不帮助之理。考虑了一下说:
“那好,从今天开始,我把剩余的桦木锯末都储存在库房里。你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