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施主，是问前程还是姻缘？”
“姻缘，姻缘”，不等我搭话，挤在门口的同事们嬉笑着替我回答。

院长保证说让我出来散心的，从他晶莹透亮的眼镜片里没看出忽悠我的意思。
可当我走进机舱的一刹那，头痛，满满都是和我日夜奋战护士姐姐们（当然有老有少）得意欣喜的面孔。得，又被骗了，就我一个男生，估计要三陪。

出国学习1个月，回来又连轴做了42台手术，院里国庆节奖励突出贡献员工，我一个单身，回家的票没买到，结果......

姐姐们逛吃逛吃逛吃，一天下来比做几台手术还累人，太阳挺毒，感觉有些中暑，头痛欲裂。
姐姐们几乎逢店必进，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推了进来。

摇了签，掷了卦，昏暗的灯光下，卷边枯黄的卦书仿佛一碰就碎似得。

“千里姻缘无线牵，红颜对面难相见。”

什么玩意儿，我心里暗笑，求姻缘都是这衰词，你能挣到钱才见鬼呢。

“七夕桥边人肠断，生死茫茫终相连。”

貌似第一次看到这样不吉利的卦辞，对方也惭愧的低下了头，“施主，要不再摇一次吧？你的朋友刚才多有干扰......”
我根本就不信也没兴趣，对方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转身推开了门。

迎面撞上了一顶厚厚的粉色绒线帽子，一进一出卡在了门框。
“对不起”，听声音是女孩，并没有抬头，但很虚弱的样子。
“没关系”。我微微侧了下身，让对方进去。
外面的姐姐们，看我出来，呼啸而至。

2

“7033床，26岁，顾燕卿，恶性肿瘤。去年四川本地会诊，住院治疗未见好转。今年3月份转入我院.....”
十点才做完手术，回家还要写病历，困死我算了。
其实真的上床，又老是睡不着。
博士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5年，看过太多生生死死，但这么年轻的患者还是第一次。
照片上，女孩眉清目秀，齐耳短发，两个酒窝，英姿飒爽，乖巧可爱的样子。
上天真是不公平，暴殄天物啊。

“常大夫，该查房了”
每天早上一上班，都要到自己负责的病人床位去询问下情况。
两个实习的学生跟着我，一个递上前一天的验血报告，一个介绍病人的情况。
病房是三人间，最便宜人最多的那种。
里面床刚走了一位，45岁。
“7033，今天感觉怎么样？”
“恩，还可以。”
“多下地走走，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但不要太累”
“谢谢常大夫”
每次，这个顾燕卿话都不多，低垂着光光的脑袋，只能看到睫毛闪动。
典型的川妹子，小巧玲珑，皮肤本身就白，几个月的化疗让她更加苍白虚弱，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常大夫，咱们科这个月可已经送走4位了。”路上一位护士姐姐过来打招呼。
“送到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晚期，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缓患者生命，提高生存质量。有家属情绪激动的吗？”
“还好，应该都有心理准备。”

3

今天我值班，一般不需要做什么，护士们会按时送药量体温打点滴。
最近休息不好，昏昏沉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懒得脱衣服，蜷在办公室的小床上，闭目养神。

一定是睡着了，感觉身体在飞速旋转，自由落体向一个黑洞样的地方坠落，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想张嘴呼救，可根本发不出声......

“常大夫，常大夫”
有人轻轻晃动我的肩膀，我像是从死神手里捡了一条命一样，大汗淋漓，轰的一下醒了。
“常大夫，您怎么了？”
视线模糊，眼前一位个子不高苗条匀称的身影。
“哦，哦，没事，可能做了个梦”
我揉揉眼睛，头感觉要爆炸似得难受。
对面居然是顾燕卿。
“顾小姐，有什么事吗？”
“没事，点滴打完了，护士站没人。看您办公室门没关，所以......”

第一次近距离端详这位年轻的病人，没有头发的样子和《武媚娘传奇》里范冰冰的尼姑扮相神似，只是没有那么妩媚罢了。
“对了，见你一直就一个人，没有亲戚朋友帮忙吗？”我一边摁着太阳穴，一边好奇。
“......”
“啊，对不起，不方便的话，算我多嘴了”，看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酥胸起伏，我赶忙道歉。
“没关系，常医生。”她红了脸颊，竟有些异常的动人。
“谢谢关心，家里还一个舅舅，但年纪大了也不方便，只有靠我自己了。”
孑然一身还身患重疾，我努了努嘴，想不出能说什么。
安慰的话人家都听腻了，多说反而有些假。只好借口查房，离开了。

4

第二天，带了一本《滚蛋吧，肿瘤君》的漫画给她。
她开始推脱不要，后来还是收下了。
其实，这本书是之前一位患者（已经离世了：-(，唉）的家属，买了几十本放在办公室的。

她两个星期后送了我一副毛线绒的手套，粉色的。
太卡哇伊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啊。
“那就，送给您的女朋友吧。”
她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仰视着我，关键是远远近近十几双充满杀气的目光来袭，我一把夺过来，说好吧。

“常大夫，怎么没见您女朋友来过？”
每个女生熟悉了以后，为什么都会问这个？
“没有呢，还”
“啊”，好夸张的表情，配上她光光的脑瓜活像一颗煮过头的鸡蛋。
“没啥奇怪的，35岁之前都不晚”
“您父母不着急吗？”
无语，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愿意回家也是因为这事儿。
“着急也得有合适的啊......”
“哎，那您说说，您想找什么样的......”
每个女生熟悉了以后，为什么都会这么八卦！！

5

今天来查房，7033居然不在。
最近她恢复的不错，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外面起风了，来的时候很冷的，她一个人能跑哪里去？
护士长说好像来了亲戚在门口，出去见人了。

窗外，一个瘦削佝偻的老头站在她面前，激动的比划什么。
她半举着手挡着眼睛，默默的点头，又仿佛是在流泪。
看样子，老头准备走了，拍拍她的肩膀，塞给她一个绿色的什么东西。
出门时，老头突然扭头望了一眼我的方向，精光四射，寒气逼人。
我吓了一跳，赶紧侧了身，恍惚中这位老人好像哪里见过似得。

“来亲戚了？”
午饭的时候，在热水间碰到了她，忍不住问。
“恩，我舅舅”，好像并不是很高兴谈起他。
“没多呆一会儿？”我对自己的八卦也开始厌恶了。
“他还有事要着急赶回去”，没等我再说什么，顾燕卿冷冷的独自走了。

6

我病倒了。
昨天5台手术，最后一个病人的伤口还没有缝合，我就突然昏倒人事不省。
起初以为是劳累，后来诊断是脑瘤。

这回是她站到我的病床旁。
“6328，感觉怎么样了？”
她故意学着我的腔调，本来阴郁的心情，开朗了很多。
“报告顾大夫，有些口渴”。
突然有些想哭，我还没有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呢，怎么就？
“怎么了，说风就是雨的，水来了”
她拿着小勺喂着，身后又是十几双充满杀气的目光，当然，这样的目光今后越来越少，开始还有惋惜的，到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她一直都在。

她的病房另外两张床换了5-6茬，除了放弃治疗落叶归根转院的，其他都走了。
关键是她越呆越精神，各项指标全面转好。

7

我昏迷的频率越来越高。
每次没有意识前，都是她嘶声力竭呼喊的声音“医生快，常大夫昏过去了”。
每次恢复意识后，都是她梨花带雨欣喜的声音“常大夫，您醒了”

“别叫我常大夫了，我叫常剑宇，叫我剑宇吧”
“我喜欢叫你常大夫”
“你自己还是个病人，你要多休息”
“我好多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碍事”
“我就是肿瘤专业，我知道我的病，会越来越严重的”
“谁说的，要相信奇迹”
我苦笑，面如死水。
她微笑，酒窝如星。

8

今天是七夕节。
医院不远的地方就是购物中心，到8-9点了依然能听到卖花的吆喝和青年男女嬉笑路过的声音。
她凑近我的脸庞，拿手指拨开我沉重的眼皮。
“你有什么心愿？”
“恩，快点解脱吧”，我又闭上了眼，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半晌没有回应，再睁眼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她。
“不许你说这种话，你看我都好起来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也不管我的身体是否能承受，我的燕卿已经打了十几趟咏春了。
“你是一个奇迹，我真不敢保证，我能和你一样......”
看她粉拳高举，我只好闭嘴不言。

越是节假日，病房尤其显得冷清。
我们就这样呆呆俩望，似乎都听的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剑宇，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9

这样的天旋地转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一年多前做梦那次，到生病后昏迷，好像每次都是这样的情形。
但这次不一样，我居然拉着燕卿。

之前好像她说了很多，都是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一会哭，一会儿笑，最后擦干眼泪。
拿出一个绿色的药丸塞到我嘴里，伏在耳边轻声说了句“亲爱的，我们一起下地狱”

感觉很温暖，有些刺眼的光把我唤醒。
整洁的床，松软的枕头，身边没有什么仪器，吊瓶。
头也不疼了，只看到手边一顶粉红色绒线厚厚的帽子。

10

梁祝羽化蝶双飞，孟姜寻夫长城溃；

生莺跨墙牵红线，月老树下谱良缘。

来北京前，舅舅的卦辞越来越看不懂，每次他都摇头，不愿意为我解卦。
其实不说我也知道，中了绝情花之毒的狐妖，永远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类的生活。
祖先曾经在峨眉山修炼人形，因贪恋乐山大佛肩膀上绝情花美艳的果实，身中从此滋长毒瘤，女狐每代只能活到25岁。
如想延长生命，须吸食人类魂魄，压制毒瘤。
如果能吸食两情相悦男子的魂魄，则有奇效，爱的越深，效用就越好。
于是每代祖先毒瘤不犯者，无不孤独而死。
厌倦了杀死常人，我们更愿意吸食已经罹患重病的人，哪怕魂魄已经残缺不全，但对方没有任何痛苦，也算安乐死了。

我却一直没有碰到过两情相悦的人。
直到遇到了他。

舅舅专门送来了祖传的补药，他算过只要在七夕时连着魂魄同服，我将有机会破除魔咒。
我没有说什么，可舅舅仿佛已经算到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