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在小镇开了一间小饭馆,说它小,是真的小,里面只能放四张小条桌,最里面有个小包间,只能摆一个小方桌,这个小包间除掉摆一个小方桌,四根板凳外,真的不能再放任何东西了,如果有十来个人坐一桌的情况下,这个包间就真的小了。但冬天的时候挤在一起吃火锅很热乎。
厨房在饭馆的最外面,放调料的案板朝向里面,炉子,锅就朝向当街口,陈三炒菜时街上走路的人都能看见。一根小水管也安在一旁,洗锅洗菜很方便。
陈三主要做的是川味家常菜,这是大众口味,这儿附近都开着摩托车配件的,机器零件的,还有两个小卖部。这一带属于环城路口,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很多,尤其大车。陈三当初选择来这里是因为这儿房租便宜,整个小店里就老婆和自己两人,老婆已经大着肚子了,但还是在店里忙着。
来这儿吃饭的人大多就是附近的人,有工薪阶层,卖配件的,修车的,多是老板带着工人来,他们中的很多工人常年穿着满是油污的衣服,衣服像是从黑油漆桶里拿出来直接穿在身上的,他们来吃饭脸上还有油污,手更是黑得与衣服一样。都要在小水管旁用肥皂仔细洗几遍才洗得干净。他们坐过的凳子上马上就变黑了,另一个人不敢坐了,得马上洗净。也常常有老板互相请客的,这些个老板都是天天进馆子,所以对于饭菜也是精打细算的,这种便宜又好吃的家常菜很对他们的口。
这些个卖配件的老板其实都算是有一些身家的,配件有大货车的,挖掘机,反正工地上多用得着的,看起来一堆笨重的铁巴,实际上很管钱,压一屋子货就得很多钱。这些老板也多数是熟悉工程人开的,或者他的哥呀姐呀舅子呀小叔子呀在包着工程,或者自己就是工程上的老板,或者他的亲戚在某工程大公司上班的。但货卖出去也常常是赊欠着的,许多大工程,大公司拿的货也是赊着。为了卖货还得请客里面的在职人员,因为同行卖货都有竞争。
陈三的小饭馆也就是在一次老板请客中迎来了一个酒仙人物,此人在某工程部帮领导开车,说来也奇怪,自从这酒仙来过一次后,隔三差五地就要跑来陈三的饭馆里喝酒,他开着一张越野车,人极其消瘦,她带着三个两个地来,他们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每餐必要喝酒,一瓶二锅头,再来一瓶,喝不完的存着。再后来常常他一个人来,每次点一盘火爆肚头或红烧肚条,然后点一瓶二锅头,把没喝二完的就着喝。喝完了就再来一瓶,再继续存着下次来喝。他这样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他后来的频率来的更高,几乎天天来了,店里有一种散酒比二锅头还便宜,他就喝那个,有时他遇到另外一个喝酒的,大概也是他们单位的,他们单位人多,负责的工程也多。两人就拼桌,都是嗜酒如命的酒鬼,喝酒喝得酒罐子都见底了,陈三就让老婆去打酒。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醉醺醺地喊陈三老婆记着,本来陈三老婆记得好好的,他俩这样反而把陈三老婆都搞的糊涂了。
酒仙这样子喝酒,很奇怪的是他居然是帮领导开车的,陈三想大概这位领导的权利很大,开车的不止酒仙一个,车也不止陈三开的这一张,不然这成天喝的东倒西歪的,怎么开车啊?
再后来,酒仙真的是天天来,他每天只吃一顿,从早上吃到下午,但这饭钱酒钱他早赊欠着了,说是等到发工资给。因为同来饭馆里吃饭的有几个是酒仙的同事,并且他们是同乡人。一起为酒仙作了担保,陈三也就赊欠着了。
发工资的日子果然到了,但酒仙那几天没来小饭馆了,大概一星期以后,酒仙依然出现在小酒馆的门口。陈三向酒仙要赊欠的账,不料酒仙掏出空空的钱包,说这月的钱已经挥霍一空。陈三生气极了,说你酒仙欺负人嘛,发工资有钱了就去别人的店,没钱了就想起还有这么一家小饭馆了。酒仙连忙赔礼道情,说自己是请客,请领导,没有办法,也只是请领导去唱唱歌,其余时间都是在单位食堂里吃的。酒仙单位本来的有食堂的,但单位里大部分人都是在外面吃,来陈三饭馆里吃饭的很多固定客户,也都是酒仙单位的。即使一顿只点一个菜,也都来陈三这儿吃,可见食堂的饭菜是有多难吃。
酒仙又赊欠了一月。陈三与他老婆都讨厌起酒仙来了,因为眼看着这赊欠的钱不知拿得着拿不着,都在隐隐担心着,酒仙后来的每次上门,都像个瘟神,看他点了一盘红烧肚条,在那里就着小酒,陈三只觉得酒仙的每一口下去,都是在啃陈三自己的肉。大概酒仙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后来也很少来了。大概是天天吃食堂了,但还要拿个塑料瓶来饭馆打酒,因为酒是他的命他的魂,没有了酒就没有了命没有了魂,是不行的。陈三两口子也拿他没有办法。
酒仙极瘦,整个人仿佛是架薄皮包着的干柴,但他皮肤处渗透着点点的红斑,应该是酒精中毒,他这人像是活着的行走的酒罐,酒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浑身都散发出酒味。
酒仙有一天特别高兴,来到陈三的饭馆,还了部分钱,对陈三说自己的老婆来了,要给老婆写旅社,所以钱就只能还一部分,另外的以后还,说自己是原单位的职工,即使天天不用上班,工资那也是照领不误的。陈三本已经对这笔钱无望了,本想着眼看着老婆要生孩子了,打听好他们发工资的日子,即使拼上性命也得把这工资给要回来,没想到酒仙自己送上门来了。不过喜忧参半的是酒仙只付了一半的钱,因为赊账多,还了一半还有上千的账,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还了部分,陈三也符合着酒仙说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酒仙就哼着小曲歪歪斜斜地走了。
陈三遇着来饭馆吃饭的酒仙的同事就问起酒仙的事,这同事也就是酒仙同乡的人,倒还问着了,因为家乡修电站,他们都很小就进了电站,再后来全国各地的修,也就跟着工程部走,也成为了正式职工。酒仙以前不这样,活干得好,最先去学了车,帮领导开车,那是美差,天天跟着领导吃香的喝辣的。领导一年到头接到的东西多,稍不顺眼的也就给了酒仙。所以这个职位,间接的说来真是个肥缺,收入是普通工人的几倍也说不定。
酒仙有个老婆,长得很漂亮,酒仙娶过门后对老婆相当的好,吃好的,穿好的,反正有好的总是先想着老婆,他们有一个儿子,都读大学了,但就是儿子高中的时候,酒仙才知道儿子不是自己的,这个打击对酒仙太大,酒仙没想到自己千疼万疼的老婆居然会背叛自己,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是自己的。儿子是酒仙更加疼爱的,虽然后来自己知道了真相,但酒仙还是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儿子,他跟老婆有个约定的,一辈子不告诉儿子真相。但酒仙后来自己随着工程部这里那里的走,却染上了酒隐,这喝酒也像吸毒,一天不喝就不行,酒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形成了对酒的依赖。这酒仙现在是废人了,就他现在这样子,哪个敢让他开车,领导还想多活几年呢。但因为他是正式员工,即使退休了也有退休工资,即使不上班工资也领着,领导也不管他了,任他放任自流。
陈三经这么一打探,知晓酒仙这样的人物,说不定哪天就会出意外,去另外的世界过他的潇洒快乐的生活,但这个世界他还欠着他的钱呢,这笔钱他得想办法把它要回来。
眼看着这几天酒仙发工资的日子到了,偏偏酒仙叮嘱过陈三在他老婆面前不得提赊账的事,好生让陈三烦恼。但老婆眼看着即将临盆在即,陈三咬了咬牙,决定要去工程部走一遭。
陈三叫上了两个朋友为自己壮胆,这天也很幸运,在工程部的食堂外陈三遇到了酒仙,酒仙眼看着陈三和另两个的到来,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嘴上却说自己的老婆来了,让陈三宽限一下自己,听酒仙这样一说,陈三有些怒了,说自己老婆马上生小孩要钱,钱不够可是性命攸关的事,而你老婆好好在那里你担什么心。陈三两个朋友在那里一边摩拳擦掌,一边问酒仙是否想好手好脚呆在这个地方。酒仙也就乖乖走去旁边的取款机,取钱出来啦。酒仙低声下气地求陈三给他留几百,毕竟自己马上没有饭吃了,陈三心软答应了。反正这钱本是收回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
再后来的一天,酒仙的同事来吃饭的时候就说酒仙死了,听说是掉进开着井盖的下水道死的。陈三听后一点也不好奇,这掉下水道酒仙也不是第一次了,记得上一次,酒仙一边吃饭一边给陈三讲,说他那一晚回去不小心掉下水道里,因为喝了酒没看到开着的下水道,掉下去后在里面喊,却没有人听到,因为是大晚上的街上没有人了,大概是后半夜了,有位工人下班后经过这里,正要把被掀开的井盖还原,就听到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喊,不要盖上,我要上来。这个工人当时就吓得哇哇大叫,但酒仙一直在那喊,工人终于确定这是个掉下去的人,于是把他拉上了来。这个故事被酒仙当成笑话一直在小饭馆讲了很久,因为酒仙讲的时候手舞足蹈的,每一次陈三都觉得好笑。
但是酒仙最后还是掉进下水道,生命终结在那里。陈三真是感到惋惜,酒仙欠着的那几百块就当是为他陪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