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秋日的天气微凉，好在有这暖暖的太阳，午后，酒足饭饱的人们都拿个小凳坐在空地上晒太阳。三五个小孩跑来跑去，他们的外套敞开着，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脸蛋泛红，像红苹果，煞是可爱。
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躺在地上睡觉的狗最先听到声响，开始狂吠，待那个黑点靠近些，才见是一个女人拖着一颗泡桐树，她头发花白，凌乱的披散着，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小孩子们都一拥而上，有的去踩泡桐树的树枝，有的拿树枝驱赶那个女人。“又是老阮，又从山上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傻女人，泡桐树又不能烧，弄了有什么用。”人群中的一个人说。女人像没听到这话一样，她转身对着小孩们笑，露出一口黑牙，孩子们都被这丑陋的笑给吓到了，一哄而散，女人继续拖着泡桐树往前走，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02
老阮是个哑巴，也是个傻子。40年前，村里老郭年近40还没娶到媳妇，村里人笑话老郭要绝后了，老郭一气之下去外地打工去了，没想到一年后，老郭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自己在外面娶的老婆，这女子便是老阮。没人知道老阮从哪里来，年龄多大，连老郭也不知道。老郭在外面工地打工，一天晚上回家路上，看到一个女子在路边的垃圾桶找吃的，老郭便把自己吃剩的一个馒头给了她，这女子就跟着老郭了，老郭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只发出模糊的类似于“阮”的声音，她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连洗衣做饭也不会，老郭赶不走她，便想着娶她做老婆等生下孩子再赶她走。
老阮到村里后，老郭开始教她洗衣做饭，教了半年，饭还是烧焦，去小河洗衣服衣服还是丢，无奈只能作罢。每天，老郭去工地干活前都要准备一锅的饭再出门，老阮则在村里到处晃荡，饿了就回家吃锅里的冷饭。一年后，老阮生下了一个女儿，说来也奇怪，在孩子因为吃冷饭生了几次病后，老阮居然无师自通的会做饭了，虽说不好吃，但至少不是吃冷饭了。老阮经常抱着孩子在村里晃荡，村里人看到她带着孩子晒太阳，还对着孩子笑，给孩子喂奶，俨然一个正常人。
村里有一口井，是全村人的唯一饮用水，井旁有一颗枣树，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每年八九月的时候，枣树上都挂满了果子，甚是吸引人，碍于长在井边的原因，村里人只把低处的枣摘了，高处的枣没人敢摘。
老阮女儿三岁那年，经常嚷嚷着要吃枣，老阮爬到枣树上摘枣，女儿说哪颗枣大她就摘哪颗枣，摘完一口袋的枣后，她看到女儿在树下高兴的拍手欢呼，她也高兴的要一起拍手，却在那一刻连人带枣一起从枣树上掉到了井里，她的女儿吓得直哭，半个小时后，村里人过来打水，才将老阮从井里捞起来，老阮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脸色惨白，手里却还抓着从树上摘的最后一颗枣。好在村里医生医术高明，几下猛拍，老阮咳出一大口水，醒了过来，她把手里的那颗枣塞进了女儿嘴里。
医生摸摸老阮脉搏，说老阮不但捡回一条命，还送了一条命。
老阮又怀孕了。
03
得知老阮又怀孕后，老郭很高兴，本以为第一胎是个男娃，没想到生个女娃，老郭指着这一胎可以生个男娃，每天炖一只鸡给老阮吃，没几个月竟把老阮养的白胖白胖的，老阮的肚子也格外的大，每天挺着大肚子带着女儿在村里头到处晃荡。
水稻开花的时候老阮生了，生个男孩，老郭高兴坏了，抱着10斤重的男孩逢人就炫耀老阮给他生个男孩，老郭视如珍宝，每天怕儿子饿着，冻着，才十月金秋时节就给儿子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每天吃完母乳又吃羊奶，还喝米汤，才两三个月就已经25斤，抵别人2岁大的孩子体重。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雪连着下了一个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在家里烧一大盆炭火取暖。午后，老阮给儿子哺乳后就睡下了，女儿自顾自的在一边玩儿，老郭抱着儿子逗他玩，还不时的喂儿子吃米粥，没过多时觉得胳膊抱的酸痛，便把儿子放在床上，用厚棉被裹着，他准备去拿木炭把火添的更旺些。转身没走几步，却听到“扑通”一声，接着便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老郭立马丢掉手中的东西，飞奔过去抱起掉在地上的儿子边哄边检查身体，老阮也被儿子的哭声惊醒，她坐在床上看着老郭抱着儿子卖力的哄儿子，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十分钟过去了，儿子还在大哭，脸色也由红开始变紫，声音越来越嘶哑，最后竟没了声，只偶尔的抽搐，眼睛也完全闭上了，老郭吓得直跳脚，大声的叫着儿子的名字，儿子却没有半点反应。这时，老阮一把从老郭怀里抢过儿子，打开门就往外冲，午后的村庄格外寂静，只听到老阮喘粗气的声音，老阮只穿件薄薄的毛衣，光着脚在村子里飞跑，老郭领着女儿在后面怎么也跟不上，他见老阮跑的方向是往村东头，知道村里医生住在村东头，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老阮跑到村东头医生家，使劲的捶门，医生开门后，老阮把儿子塞给医生，比划着，嘴里发着“啊啊”的声音。医生看不懂，却见老阮儿子脸色发紫，眼角挂着泪，不时抽搐，也大概知道是孩子闭气了，小孩子太胖加上哭的厉害就容易引起闭气，只见他只在小孩人中使劲一掐，不多时孩子就哭了出来，渐渐的好了。老阮接过儿子，流着眼泪笑了。
孩子好了，老阮却因为受寒大病一场，病好后的老阮又恢复以前的瘦弱了。
冬去春来，几年后老阮又生了个女儿，村里人经常看到老阮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在村里晃荡，老阮已经熟悉了这个村子的角角落落，俨然和这个村子融为一体。
04
一转眼，老阮的儿女都长大了，大女儿在外打工时结识了外地人，远嫁她乡，一年难回一次，儿子也找了邻村的女子结婚，小女儿就嫁在本村，就在儿女们的生活都幸福美满的时候，老郭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年轻时候的老郭太操劳，留下了很多病根，老了，病都缠上身了，整日里咳嗽，睡觉也咳，吃饭也咳，原本就瘦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在一个夏日的晚上，老郭睡下后，再也没有咳嗽，也再也没有醒来。
村里的习俗，人死后要举办三天的葬礼再埋进黄土，葬礼上，儿女们失去父亲哭天喊地，老阮却没哭，她只呆呆的坐在放着老郭的尸体的棺材旁，静静的看着遗像，不吃也不喝，第三天，老郭下葬，人们却发现老阮不见了。葬礼完毕后，老阮的儿子女儿到处寻找老阮，却怎么也找不到，村里人猜测大概老阮走了。
五天后，老阮回来了，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身上衣服也破烂不堪，脚上趿拉着一只破鞋，荆棘刺都扎进了肉里，整个脚上沾满了血迹，手上也是血迹斑斑，老阮儿子问她去哪里了，老阮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刺泡（一种长在荆棘上的野果），这鲜红的刺泡在她肮脏的血迹斑斑的手里显得格外的红，老阮儿子知道，这是老郭最爱吃的野果，往年五六月份初夏时节，刺泡长出来的时候，老郭经常带着他们去附近山上摘刺泡吃，还说这是长生果，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而现在已是盛夏时节，刺泡早都没有了，不知道老阮在哪里摘到的刺泡。
老阮把刺泡放在老郭墓前，看着老郭的遗像，老郭似乎在对她笑。
那以后，老阮的精气神似乎也被老郭带走了，整日里在村里晃荡，目光呆滞，别人叫她就像没听到一样。儿媳妇嫌弃她整天不做事还要给她备饭，认为是浪费粮食，就不再给老阮留饭菜了，老阮在外晃荡回家再没有饭，只有冷锅。这世上时刻给她留着饭菜，担心她饿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老郭走后，儿子小女儿商量着把老郭的那一亩田地瓜分掉，却在为田地的沟壑该从哪家开而吵起来了，吵得激烈竟打起来了，老阮“啊啊”的叫着，站在儿子女儿中间想要拉开他们，却丝毫不起作用，拳头一下一下落在了老阮的身上，老阮的心在滴血。最后还是村支书过来解决了事情，老阮的儿子女儿却至此结下了梁子，老死不相往来。
老阮的处境更难了，在儿子这里，儿子吼她让她去找她小女儿，在小女儿那，小女儿赶她去儿子那里，老阮有儿有女却无处栖身。村里人看不下去了，劝老阮的儿子多少要尽些孝道，老阮这才有了一个栖身之地，却也只是老阮的一个栖身之地，没人给她洗衣，没人给她做饭。饿了就在垃圾里捡东西吃，渴了就喝河里的水，她去山上拾柴往家里拿，偶尔儿媳会念及为家里做点事，给她两个馒头吃。
老阮老了，每日还是在村里晃荡，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寒冷的冬天常常衣不蔽体，却也没见她生过病。
许是每年都吃刺泡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