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凉北凉

时光带不走我的爱，却渐渐忘了你的颜。

深秋渐近，银杏落下爱的痕迹，流影斑驳，碎成片片花，随风浮动，好似回到了以往在坐凳上看皮影戏的年代，悠久深远，却觉岁月安好。拾起一片落叶夹在书扉，叶脉经络印下美好，风一吹，那伴着花香的回忆随之飘来。

在这婆娑红尘内，有多少人可以独善其身，又有多少人跌入爱的魔障，不能反抗，只能任之，由之，我亦不能逃离。

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很长的一段路，终究在大雪纷飞的那年画上句号。

没有你的我，就没有我的家。

若有闲，抽空到梦里来见见我可好，我想你得紧。

北凉北凉。

顾然写到这里搁下了笔，纵然写了那么多字，最爱的还是最后这两个，一笔一划，一竖一勾，拼凑成了记忆里的他。

摘掉眼镜揉揉酸痛的鼻梁，撩开窗帘望向窗外，天已昏暗，近冬的季节，总是黑的这么快。

白炽灯下的她更显清瘦苍白，投在墙上的剪影就小小一团，她蜷起双腿盘坐在椅上，白皙的指温柔的抚着记事本，那厚厚的一沓都是她满满的思念，精致的本在暖灯的晕染下更显纯粹。

"咔擦——‘’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响起，顾然脸上一道惊慌，忙胡乱把本子合上塞进抽屉里，刚把脚伸进鞋里门就开了。

门外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墨绿色的长款棉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

顾然起身，撩开散落在颊边的刘海，微笑着说：‘’回来了。"

宋煜走到她身边，浓眉微蹙，盯着她微白的脸颊稍显不悦："天气渐冷了，以后别等我了。"

顾然微愣，旋即点头。

他拥着她单薄而略僵的身体，鼻尖缭绕着她的体香，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轻轻叹了口气："老婆，我爱你。‘’

顾然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揪着他的衣服缓缓攥紧，心中五谷杂陈，默不作声。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爽味，让她不自觉的沉沦，她想，她可能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对不起。"顾然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低低出声。

很多很多的对不起，宋煜，请你原谅我。

宋煜下颚紧绷，嘴唇抿的泛白犹不自知，环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顾然挣扎，痛苦的低喃"宋煜，放开我。"

他颓然的松开手，眼角却无意瞥见抽屉缝隙里那本黑皮本。

他知道，那是她的秘密，那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秘密。

明知道一旦捅破就土崩瓦解，可此刻嫉妒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使他疯狂，使他入魔，他绕过她，抽出那本沉甸甸的本子，翻开，用力撕扯。

"你干什么。"顾然怒吼，伸手抢夺，想要阻止他的不可理喻。

他手举高，任由她踮着脚尖，看着她着急哭泣的模样，隐隐有种报复的快感。

破碎的纸屑从头顶飘落，不知凉透了谁的心。

他把扯坏的黑皮本扔在地上，终于，还是败给了她。

顾然恨恨的盯着他，怨怼的眼神令他为之一痛，她颤抖着蹲在地上，将纸屑拢在一起，轻捧着放在胸前，她的念想，终究碎了。

空气寂静，谁也不愿开口，良久，顾然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凉凉开口："既然你不能接受，那就离婚吧。"

宋煜愕然的睁大双眸，星辰般的瞳仁黯淡了光泽，拳头紧了又松，"你永远都是那么轻易的放弃了我。"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睫毛低垂，"对不起。"

"我他妈要的不是对不起。"宋煜一脚踢在凳上，叮当哐啷的尖锐声刺耳至极，顾然吓得一抖，纸屑纷纷扬扬再次飘落。

他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拽起，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睛，手点着她的左心房，自嘲的讽道："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没心的女人。"

顾然羽睫微颤，垂首不语。

02 温柔的凝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宋煜眉头一动，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顾然推搡着他的身体，想要挣脱掉他的钳制，奈何他始终不为所动，她声音里夹杂着哭腔道："松开，有人来了。"

松开手放她去开门，随着也出了房门坐在客厅沙发上。

顾然深吸一口气，确认无妥后才去开门。

"妈妈，我回来了。"

顾然才刚打开门，一个小小的人儿就熊抱住了她的双腿，她哭笑不得看着腿上的小挂饰，蹲下身抱住，温柔开口："不是说要在姥姥家住几天的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暖暖离不开妈，吵着要回来。"温婉柔和的嗓音飘进她的耳里。

顾然起身，眼前一身毛呢大衣的女人正笑盈盈的看着她，两鬓斑白的发丝与眼角的皱纹无不告诉眼前人她正一点点的老去。

顾然低垂眼眸，侧过身，让她们进来，"妈。"

"爸爸，抱抱。"暖暖跑进屋扑向坐在沙发上男人撒娇道。

宋煜看见孩子，五官柔和了不少，亲了亲她柔嫩的脸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站起身朝着面前女人道："妈，麻烦你了。"

女人点点头，取下手套放在茶几上，抬眼的瞬间却看到了不远处房间里的狼藉。

她瞧着宋煜温和道："暖暖快到睡点了，阿煜你带她去洗漱吧。"

他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然，旋即点点头，抱着粉扑扑的小棉袄朝浴室走去。

待看不见父女后，乔薇姿才撇了眼女儿，拉着她坐下，"吵架了？"

顾然点头，她并不想多说。

"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的性子我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宋煜是个好男人，可别不知轻重伤了人家。"她拍拍女儿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顾然盯着地上某处咬着下唇默不作声，也不知宋煜是给她妈灌了什么迷魂汤，简直好评百分百。

母亲的絮絮叨叨还在耳边萦绕，顾然眉头紧锁，不耐烦的打断她："妈，我知道了。"

乔薇姿停住嘴，瞪了她一眼， 用手指点点女儿的额头，无奈摇摇头，"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然也是做妈妈的人了，自然明白母亲的一番好意。

可是她只知道为她好，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从来不问她开不开心。

宋煜很好，她一直都知道。

"行了，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乔薇姿手撑着大腿起身，拿过茶几上的手套朝门外走去。

顾然紧跟着起身，将她送出门。

瞧着她走远才关门回身坐在沙发，又愣了约一刻钟的神后，宋煜才抱着粉扑扑的孩子出来，皮卡丘样的睡衣裹着暖暖小小的身体，脑袋耷拉在宋煜肩膀，黑亮大眼半眯着，看见顾然后撅起小嘴，露出委屈的神情，"妈妈，人家不喜欢洗澡，好冷。"

顾然走过去伸开双臂，从他手中接过孩子软嫩的身体，脸颊贴在她额头，柔声道：那我们快到温暖的小床去好不好？"

"好。"软软糯糯的奶音可爱极了，顾然吧唧一口亲在她小小的脸颊上，逗的小家伙手舞足蹈。

"爸爸也早点睡，拜拜。"

"恩好，宝贝拜拜。"

宋煜目光极为温柔的凝视着他的妻女，嘴角的笑意软化了他硬朗俊俏的轮廓。

目送着她们进卧室，宋煜才折身坐回沙发，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里，猩红的烟点明明灭灭，吐出的烟圈氤氲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03  心尖的朱砂痣

顾然的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身体，瞧着她熟睡的童颜，心中执拗的念头松了几分，就这样吧，做好一个母亲、妻子的责任，挺好的。

却在看着暖暖和他越来越像的面孔时，不禁五味杂陈，基因还真是个强大的东西，抚过她的眉眼，就好像是触碰到了他，那个她思念已久的人。

身体突然被人从后面拥住，浓烈的烟草味让顾然不禁皱眉。

他这是抽了多少。

宋煜脑袋埋在她颈间，时不时用鼻尖磨蹭着她漂亮的锁骨，温热的唇瓣贴在她嫩滑的肌肤上，吐纳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脖颈处。

顾然微微挣扎，躲避着他的亲热，即使结婚三年，她还是不习惯他的触碰。

"然然，为我生个孩子好不好？"宋煜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浑身一震，双眸睁大，眼中有着明显的不可思议，她的反应令宋煜很不爽，眉毛上扬，不悦开口，"怎么了？不乐意。"

顾然眼睫微颤，瞥了眼熟睡的暖暖，轻声开口"暖暖刚睡着，别吵醒她。"

说罢便朝门外走去。

一前一后回到了卧室，顾然盯着宋煜俊朗帅气的面孔暗自发愣，吞了口唾沫才踌躇着说："我们不是有暖暖了吗？"

宋煜轻笑，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那她长的像我吗？"

"宋煜。"顾然低吼，"你当初明明说…"

"我是说过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但我也想有个自己亲生的，这有错吗？"宋煜打断她的话，失望的看着她，"结婚这么久，你有把我当你老公吗？还是你心里从来都只有他陌北凉？"

不断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的怒气值一点点的升高，发红的眼眶与捏紧的拳头让顾然心惊，她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我还不想生。"

顾然冷冷瞥了他一眼，毫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自私冷漠的女人，她看得到宋煜对她的好，也很感激他，但唯没有他想要的爱，她的爱情已经随着陌北凉的离去而消失了。

在某种程度上讲，冷血这个词也许能更好的来形容她。

宋煜颓然的倒在床上，双眼失神，不知聚焦何处，"不想生，是不想和我生吧。我以为时间久了，回忆淡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毕竟日久生情这个词很美好，可它却狠狠的打了我的脸。"

视线渐渐模糊，灯光扭曲变形，折射出刺眼的亮线，眼眸内的水颤颤巍巍，终究忍不住落下，顺着太阳穴滑出一道透明泪痕，隐没至两鬓。

顾然站在一片狼藉间，心口闷闷的，难受的有些喘不过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若是她从来都不想要熊掌呢。

"宋煜，我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而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意暖暖不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们离婚吧。"这是今天第二次从她嘴里说出离婚二字。

宋煜身形微动，沉默半响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人若一意孤行，又有谁能劝阻？

顾然是宋煜的执念，而顾然的执念是陌北凉，哪怕那个人已经离开，在她心里却从未动摇过。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得霓虹灯支离破碎，一如这个家。

04 放手说恭喜

吵架后的隔天宋煜出差了，临走前说回来就离婚。

而这事宛如鬼子进村，引起了轩然大波，父母勃怒，电话机关枪般突突不停，一炮连一炮的轰炸着顾然，

"顾然，你就是不识好歹，往死里作，宋煜都不嫌弃你二手，你倒好，还闹离婚，真是疯了。"

这是她妈的原话，很伤人，也许更恶毒的话看在她是她女儿的份上已经口下留情了，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固执这一点，她发挥的淋漓尽致。

最近她父母登门拜访的次数比一年里来的次数都多，通常的状态都是他们唾沫横飞，她默然不语。

由于她的极力不配合，她老妈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喷在她木讷的脸上，"顾然，这次我就当你胡闹任性，但下不为例。"

"我不。"顾然同样语气强硬的回应。

顾妈妈霎时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准备打过去，还好她爸手疾眼快拦了下来，"然然不是小孩子了，她做事自有分寸的。"

"她有分寸？她有分寸会出这档子事？你让别人怎么看？"

"我过我的生活，凭什么要管别人的眼光？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不会这样。"

顾妈妈眼睛陡然睁大，气不打一出来，"你怪我？你说说你当初未婚先孕，背后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若不是宋煜，你指不定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多久。"

"说了多少遍我不是未婚先孕，我和北凉已经订婚了。"顾然声嘶力竭的低吼，身子微微颤抖。

"可他死了，在你们结婚前就死了。"

一个"死"字仿佛是淬了毒的银针，狠狠地扎进顾然的泪腺，滚热的泪珠不听使唤的喷涌而出。

而顾妈妈此刻好像也知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硬是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气喘吁吁的坐在椅上，虽依旧生气，却也不再开口。

始终未能插上嘴的顾爸爸一声叹气，

两人都太过倔犟固执，吼吧吼吧，反正和事佬这个角色他早已扮演过多次。

"然然啊，妈妈也是好意，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爸爸知道之前逼你和宋煜结婚这件事让你难受，但是你当初的处境确实让我们挺忧心的，而宋煜孝顺能干，又那么喜欢你，能容得下暖暖，想着倒也可以，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们也有错，所以，爸爸这次尊重你的决定。"

"老顾，你……"

顾爸爸挥手打断她的话，慈爱的望着女儿，转而又望向妻子，"她不是小孩子了。"

"可还能上哪儿找宋煜这样的男人？别说现在她奔三的年纪了，关键还带个孩子，顾然，你有想过吗？你总是这么随心所欲。"

"我把她生下来，不是为了束缚我的，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她，妈，我听了你们二十几年的话，能不能也听下我的。"

顾然蹲在妈妈面前，乞求道。

乔薇姿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真可气，这丫头一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她就没辙。

"行行行，不听大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以后要是穷的叮当响出去乞讨，可千万别讨到我跟前，我嫌丢人。"乔薇姿摆摆手，愤愤地盯着她，她怎么会有这么一根筋的女儿，怎么说都说不通。

"绝对不说是你的女儿。"

顾然嘴角微扬，心里松了口气。

再次见到宋煜是三日后的民政局外，彼时的她拿着手上热乎的离婚证静静的望着他，只觉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将两个各不相干的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可他们终究有缘无份。

婚姻没有爱情的滋润，就如一朵没有养料浇灌的玫瑰，终究凋零枯萎。

宋煜伸手，给了她一个最后的拥抱，在她耳边低声喃呢道："顾然，恭喜你。"

恭喜你终于摆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