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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哟……”,在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李季禾只知道自己最后是屁股着地的,自他们一脚踩空之后,就顺着这弯弯绕绕的小道滚下。不过也得亏是这样,不然直接从高处摔下,脑袋瓜子随便一磕,小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没事儿吧?”
头还是晕晕呼呼地,听到是顾随的声音,李季禾心中稍定,“没……没事儿”。
“好,那你挪个脚”。
“嗯?哦哦!”
乘着微弱的光,李季禾看见地上的人仍维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娘了个乖乖,他这是脸着地呀。李季禾赶紧将顾随扶起,激起他一阵悉悉徐徐的吸气声。
“这是伤到哪儿了呀?”
顾随僵着脸道,“说不上来,反正我如今觉得全身上下的皮都紧了一圈儿”。李季禾不免愧疚,“是我连累你了”,说罢又郁闷地抓了抓头,“但我想不明白那钟无端端地怎么就掉下来了,我明明什么东西都没碰呀”。
嘶~这摔得真够结实。顾随正尝试着抻开四肢,听见李季禾的纳闷,“哦,我碰了”。
李季禾:……
顾随:你别这么瞅我。我当时就是瞧着栏杆上那石鹤的眼珠子有点古怪,没想到戳了一下就……我不是也进来陪你了嘛?喏,还是当肉垫子的那个。
李季禾看他一副越说越委屈的样子,莫名有种欺负了小动物的感觉,轻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当务之急还是找出口离开这里”。
“那是自然,这边”,顾随那厮已是放开手脚,阔步走开,嘴里还嘀嘀咕咕,“居然有密道,什么个玩意儿”。
李季禾赶紧甩了甩头:……错觉,绝对是错觉。
这里应该是甬道的一端,两侧是青石砖砌成的墙壁,后墙上破出一个尺余宽的口子,正是他们掉出来的地方,周围光线昏暗,仅有微光自右前方透出,风也不知从哪里的缝隙钻进来,隽携着直透肺腑的寒意,连带着那抹明灭不定的光也冷了几分。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亮光走去。真正走下来,才发现这甬道是之字形的,每个转角处,都会看到一盏风灯,蜡油燃出暗青色的火焰,摇曳不定,宛如阎王殿中的幽冥鬼火。周围极静,几乎只余他们二人的呼吸与心跳声,李季禾感觉自己脑子那根弦越绷越紧,强迫自己记下每一个转角,就在他即将记到七的时候。咿咿呀—李季禾太阳穴突地一抽,那是什么声音?嗯,怎么形容呢?有点像一个戛然而止的弦音,又有点像婴儿的呓语,又或者是女人的嘤咛?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我……”,李季禾才刚开口。顾随却先一步转过身来,“你……”。李季禾的话依然没有说完,就被顾随一把捂住嘴,“前面有人”。
果不其然,前方转角那头有两名手拿长戟的人,他们守在一个只能容三四人并行的门口。这里面就是他们关押犯人的地方么?顾随正琢磨着身上还剩着几记迷烟,衣角却被李季禾拉住,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顾随顺着方向看去,乐了。此路不通,自然有别的路可走。这个地下空间,除了地面和两侧是人工加工过的,顶上却还是保留着原来天然山石结构,犄角旮旯多得很,只要手脚能有借力的地方,那对于轻功在身的人来说,从上面攀过去,亦不是难事。就这样,这俩人就如同两只灵活的壁虎,无声无息地从上方跨了过去。原来这是个葫芦形的洞,口窄,肚大。翻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两人落地站稳。“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我又看到线了”。
“那敢情好,我也有事儿与你说”。
“你说”
“你何时长了两个脑袋?”
眼前霎是一黑,李季禾觉得自己一头栽进了大海深处,那些如同海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推挤着他的力量,快要把他的身体撕成碎片。他正在以一种令人惊惧的速度往下沉,嘴里灌入的水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困难,头脑发昏。谁,可以指我一条生路。等等...指?对了,光!朝着光的方向!于是,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一点一点朝着光亮处游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要触及水面的时候,后背一凉,几乎是贴着右耳传来一声狞笑,右脚被猛地往下一扯。李季禾猛一激灵,伴随着剧烈喘息睁开了眼睛,一个模糊的人影现了出来。
“呀,你可总算醒过来了”,那人影挥了挥手,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眼前之人不是顾随又是谁,“这会儿我不是长两个脑袋了吧?”,他递来一个水囊。
李季禾愣怔接过,咕咕灌下几口,犹疑道,“我晕过去了?”,他又四周看了看,“这是哪儿?”。他才发现自己在一间极为狭窄的石室里面,背正靠在冰凉的石壁上。
说到这个,顾随可来了精神,“你是不知道呀。自你扑通一下子栽倒后,我临危不乱,扛着你继续顺藤摸瓜,几乎是不费摧毁之力就找到了那些被带走的人”。
“真的嘛?那他们如今在何处?”
“来,你看这儿啊”,顾随在右下角落处轻轻揭开了一块缺了口子的砖石,里面居然露出了一个大拇指盖大小的孔。李季禾凑过去一瞧,好家伙,原来隔壁就是关押着众人的地方。
“他们在这儿也没遭什么罪,管吃管喝。我看着都有些羡慕了”,顾随搓着扁扁的肚皮,“就是每隔两个时辰就提五个人出去,估计是审问”。
“那什么时候提审下一批人?”
顾随一琢磨,抬眸,“走”。
“这里,真的是审问的地方吗?”如果不是一路看过那些冰冷的石室,他们几乎要以为这里是哪个公子哥儿的书房。室中的淡淡墨香沁人心脾,地方很是宽敞,以大门为界,左右分列两行矮桌,桌上纸笔墨砚一应俱全。后面靠墙处都是书架,架子上满满是古卷书籍。
房正中间设有斜阶,阶由竹卷砌成,人可从阶上台,台中央摆着一方长机,竟是用整块乌木雕制而成,机后立有一道屏风,屏上单书着一个隐字,笔落不凡,不知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要说夜里挑灯,那可少不了红袖添香。这不,数名妙龄侍女款步而入,奉上香茶之后便候在矮桌旁。这副阵仗,别说顾李二人,那帮被带着过来的人更是一头雾水,面露惶惶之色。
忽然,一记尖啸声伴着一团硕大黑影迎面扑来,激荡起空气的剧烈震动。是那头角雕!那角雕性子极为傲气,不肯随处停落,盘旋了一圈儿过后,最终还是落在一人的护臂之上-—常子涯。“坐”。言简意赅,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可怜那五人,终是被半推半就地落了座,左桌三人分别是,刘账房、乐师沈移风、女伶兰音;右桌二人则是嬷嬷徐大娘、张副掌事。
“大家放心,今日请各位来,只是例行询问,待寻出那窃宝贼人,我等自不会与各位为难”,另一人摇着扇子从大门踱步而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来人正是陆清原。
“那你们道要如何寻出?”张副掌事原就憋了一肚子火,可话一出口,自觉有些生硬,于是后半句又矮了几分,“我们配合便是”。陆清原一合折扇,竖起手指,“简单,就三道题,各位依次如实回答,依言动作便可”。
他们的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顾李二人此刻正伏在房梁之上,着实被他们这番动作整迷糊了。
“第一,上月初八亥时,你们都在何处?做了什么?”常子涯挑起一块生肉,喂给角雕。那雕野性十足,一嘴锋利的喙极快地把生肉叼在嘴里,肆无忌惮地嚼着。常子涯眼风扫过众人,带着浓重地压迫感。
刘账房性子胆小,被恶煞般的常子涯一瞪,吓得身子都软了下来,抖抖嗖嗖地道,“小……小的,那天喝多了,在醉荷园中,与贵府上的一个婢女,厮……厮混在一起”。此话一出,另外几人脸上均是露出鄙夷神色。
第二个开口的是乐师沈移风,他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我在台上表演,奏的是胡笛,坐上贵客皆可作证。
第三个回答的是伶人兰音,她长得极美,下巴尖尖,朱唇皓齿:奴那会儿,在后间梳妆。
然后是徐大娘,她操着一口方言:那阵子俺惹了风寒,早早歇下了,一直待在房中莫得出去过。
最后是张副掌事,他饮下一口茶,答道:因为我们戏班已在府上演出过好几次,想着再走动些关系,于是我那晚一直在席间陪酒,中途不曾离席。
常子涯审视着每个人的表情与动作,不放过分毫。陆清原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提笔不知在写什么。
“第二,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且辨一辨这两幅画有何异处,记下便可”,常子涯拍了拍手,下人应声取来两幅长卷山水图,随着画面的缓缓展开......李季禾不住讶然,“这俩不是一样的吗?”
只见长卷所绘,画面布局繁复,用笔精巧,山林亭台人物错落有致。一眼看去,两幅画几乎无异。
莫不是这被偷走的宝贝是一副惊世名卷?还是这小贼是个造赝高手?众人虽满腹疑问,但也未敢多言。一炷香后,侍女将各人的答卷呈至常子涯跟前,陆清原提笔从旁记录,待得他收回最后一笔,方不慢不紧地开口,“最后一道,各位照着写下两字便可”,陆清原提笔挥毫,笔落纸上,一个是“太”字,一个是“biang”字。写字?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只暗自感慨这年头窃宝的行当可真不是谁都干的。
众人虽不理解,但也不敢不从。可怜徐大娘并不识字,直接用五指抓住笔,墨都快滴花了纸,最后还是如孩童画画那样生生给描了出来。
书毕,五张纸一字摆开,字迹各异。常子涯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角雕的黑亮的毛发,未置一词。陆清原则是细细端详地各人所书,不时在本子上描上几笔,终了,才抬眼道,“可以了,大家今日多有劳累,今日便到此结束罢”。
嗯?终于结束了吗,就是如此简单?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陆清原站起身来,笑道,“只是自今日起,兰、沈两位请移步至乾字号厢房,其余人则至坤字厢房”。
“他们,这是盘出来什么了吗?”李季禾纳闷,他明明一直都在呀,错过了什么关键之处吗?顾随摩挲着下巴,“看来,他们已经把人筛过一遍了,只是用一种外人察觉不到的方式……”
“但这也过于谨慎了吧”,李季禾扶额,“抓个贼人而已,还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闻言,顾随眼光微动,若有所思。
他们回到住处时,已近五更天。李季禾一连几天没睡过个饱觉,跳下墙头的时候脚都发软了。两个人猫着身子地正要摸入房中。忽然侧方绕出一个人来。两边皆是一愣,不约而同道。“谁呀?”
“你是谁?”
此时刚好一片流云拂过,月光再次泻在大地之上。
“你怎么在这?”李季禾几乎是脱口而出。
一身破落衣衫,瘦小的身躯因夜凉而哆嗦着,老六头?只见他提了提裤腰带,睡眼惺忪,“我刚解手完,正要回房,倒是你们,大半夜的在这儿做甚?”。
这么说来我们确实更可疑呀。李季禾本就心虚,不由支支吾吾,“我……”。顾随耷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信步推门,“你莫不是睡糊涂了,我们一个屋”。
更深露重,一口冷风灌入后领,老六连忙缩起脖子,“也对哦”。
是夜,李季禾在赴周公之约前,脑袋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装傻充愣,着实是个好招。
另一头,审问室内。
依旧灯火通明。受审的众人已被安顿妥当,下人们也早早退了出去。常子涯与陆清原规规矩矩地站在阶下,低着头,彷佛自己的鞋面能长出朵花来。
台上屏风之后,赫然多了一个白衣人。他端坐在那儿,隔着薄纱看不清面目。但常陆二人仍旧谨小慎微,不敢多出一个动作。“事情如何了?”白衣人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常子涯向前一步,拱手恭敬道,“回主上,盘查人数已过大半,目前身有可疑者,均已安置在乾字号厢房”。白衣人略一沉吟,“在确定之前,须好生照料”。
“是!”常子涯应道,他顿了顿,又琢磨着开口,“不知坤字号厢房的那些人……”
“你们看着办吧”,话落,白衣人抬手轻轻扶住额头。
“主上可是头疾又犯了?”陆清原问道。
“无妨”,白衣人摆摆手,“我不会等太久的,是么?”,他明明还是淡淡的语气,甚至连眼光都没有落在他们那儿。但常陆二人的脸上俱是一白,俯身行礼,齐声答道,“属下定当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