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若没留下《浮生六记》文稿,我们对他的印象或许只是语文课本中,那个将蚊虫作群鹤飞舞的率真孩童。亦无从得知 还有陈芸这样一位,让人无限怜惜的女子,从世间走过。
陈芸,字淑珍,是沈复舅家亲戚心馀先生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书中描述的她是那样聪颖明慧,学说话时,仅听讲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诵。
芸娘四岁时,父亲去世了,家中生活困顿。等她年龄稍长一些,女红十分娴熟,便为人做一些针线活补给家用。
后来,芸娘得了一册《琵琶行》,因能背诵,便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认,这才开始识字。渐渐刺绣之余通晓了吟咏。
沈复十三岁那年,随母亲去舅舅家,见到芸娘写的诗稿,读到那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不由赞叹她才思隽秀,之后心里竟念念不忘了。
他和同行的母亲说:“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因为陈芸比沈复大几个月,他们自幼以姐弟相称。)沈母也爱怜芸娘,便脱下手中的戒指作为定礼,和芸娘的母亲商量亲事,定了婚约。
芸娘生的眉清目秀,顾盼生辉,只是稍显清瘦。花烛之夕,见她清瘦如前,沈复问来,她才说已吃斋多年。暗自推算她吃斋时间,正是自己出水痘之日,沈复明了她这是在为自己祈福。
于是宽慰她道,我如今已经好了,淑姐可以开荤了。她眉目含情,微笑点头。当下二人并肩说笑,闲话往昔,如密友重逢一般。
新婚足月,沈复的先生催促他回学馆,芸娘温言劝勉他出发,帮忙整理行装,直到临行前才不舍叮嘱:“此去无人照料,要好生注意。”后来先生看着怏怏的沈复,体谅他的心情,布置好文题,让他回家去了。
沈复归家已至炎热之际,便带着芸娘去了沧浪亭避暑。那里是一座环水的小榭,有一棵老树生在窗边,枝繁叶茂,映得屋内都是一片清凉的绿意。
因为天热,芸娘放下女工刺绣的活计,与夫君一起读书和诗,品月评花,赌酒为乐。沈复感叹「人间之乐,无过于此」,赞芸娘为此生唯一知己。
情致天然的芸娘不爱珠花,却醉心书画,在女红家务之余,致力收集残书古卷,补编分类,乐此不疲。
不过说到芸娘的蕙质兰心,还不只体现在诗书上,她极善利用身边的平常之物,将日子过的别有一番情趣:
荷花朝开幕合,芸娘将茶叶用纱布包好置于花心,待第二日取来,煮天泉水泡茶,这样茶水便更具香韵。如此雅人深致,与《还珠格格》里紫薇采集荷叶露水泡茶,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家附近有个供奉洞庭湖君的庙宇,到了神君的诞辰,灯影约绰,暗香浮动,宛如龙宫夜宴,芸娘听说后很是心动,只是那时理教严苛,男女外出总要惹人闲话的。
她暗自惋惜,沈复就出了个让她女扮男装的主意,装扮好后又学男子作揖走路,如此一番,芸娘怕公婆知道怪罪,还是退却说不去了,最后是沈复硬拉着她出了门。一路游者如云,好不热闹。
一天,沈复感叹说:“可惜你是女子,若能变作男子,我们一起访名山胜迹,逍遥自在该多好啊!”芸娘说:“等到妾身白发苍苍时,我们就一起好好走走。”沈复说恐怕那时已经老得走不动了,陈芸道那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那年七夕沈复刻“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枚,沈复执阳文图章,陈芸执阴文图章,作往来书信之用。
同为情痴的二人,又请人画月老图,悬挂于室内,常焚香祭拜,祈求来生。可惜之后因种种变故,夫妇二人流离在外,画卷也不知所踪。
后来他们借住在老仆家,住处偏僻鄙陋。慧心的芸娘在墙壁遍糊白纸,顿时室内焕然一新,又在篱笆处种植菊花,待花开时赏花对诗,亦是安贫乐道。
邻居是一对以种菜为业的老夫妇,他俩见那园中蔬果可爱,芸娘感叹:以后若能在此处安家,遍植果蔬,夫君作画、妾身刺绣以家用,都不用到处走访名山了。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意。芸娘生育一双儿女后,身体大不如前,她担心不能好好服侍沈复,就暗中筹划为他纳妾,岂料这竟成了更大祸事的开端。
芸娘相中的女子名叫憨园,是一位明艳动人、颇有才情的歌妓。她倾心与其交好,但憨园最终还是嫁于他人,芸娘因此忧愤,日益病重。
那时他们夫妇已独立门户,家境贫寒,不忍拖累家人,芸娘竟一直没有就医,还在刚能起身之际,加急绣出经书以补贴家用。后更是再度被逐出家门,与至亲骨肉生离,肝肠寸断。
那时幸得闺中姐妹伸出援手,沈复带着重病的芸娘前去投奔,在姐妹殷情款待下,芸娘身体逐渐康复,便不想多叨扰姐妹,随沈复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夫妇俩一心想努力经营,以图早日与儿女重聚,不料适逢沈复职所裁员。芸娘一边安慰夫君,一边努力帮其周旋,但最终还是丢了生计,日子便又窘迫起来。第二年芸娘血疾复发。
说起沈复为人光明磊落,性格爽直不羁,善插花弄墨、把玩金石,喜好游览名山。昔日为富贵公子,如此闲情无可厚非;后落魄无依,依然如故。哪怕在芸娘重病之时,他也没有放下游玩,真让人无可奈何。
私心想沈复若能暂放下风花雪月的生活,担负起维持柴米的责任,芸娘或许就不会积劳成疾,以致数次重病,都只得硬撑不去医治。
举一个不当的例子,看《哆啦A梦》时,身边人都感动于大雄和哆啦A梦的友情,而我却在心疼被改写命运,嫁给大雄的静香……只是当事人甘之如饴,旁人也不好多作评价了。
他们夫妻数历困苦,依然情深如初。芸娘的血疾日益严重,自知时日无多的她,拉着沈复的手说:
“夫君如今不得公婆欢心,以致落魄漂泊,全是妾身的罪过,待妾身去后你快些回家。父母年事已高,愿你再续个德容兼备的女子,也好照顾父母和孩子,妾身死也瞑目了。”沈复闻言痛彻心扉,说绝不再续弦。
生命垂危之际芸娘仍在感叹“得夫如此,死而无憾”,口喊“来生……”怅然而逝。芸娘去世后,沈复借了十两银,再卖尽家中所有,才勉强将其下殓。
形单影只的沈复,卖画度日,静待家乡的消息,他时常去墓前悼念亡妻。后来历经坎坷的沈复作《浮生六记》,细述与爱妻的过往,和这如梦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