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开始,语文课上每讲到一篇新的课文之前,总要先翻到课后题的一页,直奔第一句话,一看到“熟读并背诵课文”几个字,心先凉半截:今晚的家庭作业题肯定有一道是背诵课文了。
古诗词或是四六骈文,总是好背些,朗朗上口,读起来像绕口令一样,不必经大脑,读上几遍,舌头就把它背下来了。背出“嘈嘈切切错杂弹”,自然而然就顺出“大珠小珠落玉盘”;念出“无丝竹之乱耳”,随随便便就接上“无案牍之劳形”,毫不费工夫。这样的课文,大家还要比一比谁背得更熟,背得更快,一分钟三百字,两人同时开始,谁先背完谁就赢了。
另外一些古诗文,就很难找到那般类似说唱的感觉,背出一句,大脑疯狂转动,联系前后文,先想出白话文含义,再联想古诗文原文,才能勉勉强强背下来,一路磕磕绊绊,不是缺字漏字,就是跳过一整段。一句“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一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一字一字对照着读,唇舌翻动尚难读对,更何况要全文背诵?这样的诗文,能一字不漏背下来,已然是大成功了。
现代文背诵起来就更加困难了,一不小心丢掉一个“的”,添上一个“了”,都要算作是背诵错误。那些上世纪的文章,说起白话文来别有一番腔调,读来有趣,背起来可就要吃尽苦头了。不仅用词清奇,而且句子结构古里古怪,要么是“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要么是“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然而这些现代文一旦被背熟,也就常常被用来互相打趣了。等待时可以讲“盼望着,盼望着”,提问时可以讲“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连本山大叔都会调侃一句“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那些年语文书中经典篇目的句子,被用来打趣的频率,决不低于“苍天啊大地啊是哪位天使大姐给我出的这口气啊”。
小学时赶上减负热潮,按规定,每天的第一节课不能太早,于是学校开设早读时间,周二周四读语文,周三周五读英语(周一升国旗)。语文的早读时间,大家就在教室里叽里呱啦地背前一天布置的背诵作业。那时候一肚子坏水,不背自己的课文,单单故意去干扰同桌背。一直延续到初中高中,还是这样讨人厌:
“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山……山……”
“山西陈醋!”
“滚!”
这样也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比如至今我都有一种错觉,觉得“二川溶溶,流入宫墙”的下一句是“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老师就坐在讲桌前,谁背完了课文,就要在讲桌前排队,拿好语文书,背给老师听。老师手里拿着铅笔,每听到一处错误,就要“刺啦”一下,在书上画个大圈,达到三个圈,就要回去重新排队了。一边背着课文,一边要盯着老师的手,心里念着:“别画圈别画圈别画圈……”好不容易坚持到背诵结束,还好得了两个圈,老师就在课文旁签上自己的姓,这时就可以拿着自己的语文书,一步三颤,带着炫耀又挑衅的眼神环顾四周,走回座位。
小时候一直不理解,背课文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能错。多半是死记硬背,囫囵吞枣,课文究竟想说些什么,实际上是不太理解的。
长大后,遇上一些事情时,有些曾牢牢背住的课文,突然就跳到脑子里: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
“自信力的有无,状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为据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
当惊喜地发现成长过程中面临的许多问题,都能在那些一遍一遍、一字一字背过的课文中寻到答案时,我忍不住感谢语文课本,感谢语文老师,感谢那些背课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