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愈力 | 我的昆曲故事 | 撰文:戴若
第一次邂逅昆曲,不是听,是看。
家里有好几个版本的《红楼梦》,其中一种有很多漂亮插画,我读初中时最爱看。周末或假期做完作业,就找出这本《红楼梦》,拖个坐垫,坐在地上看起来。读到黛玉坐在假山石旁,听院墙那边传来歌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黛玉心中百感交集,痴痴的落下泪来……我心里也轰地一声被震撼。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昆曲,心里有如见绝代佳人的惊艳之感。
但我想当然的以为林黛玉听到的是京剧;不知道那是昆曲最有代表性的唱词,甚至不知道世间有昆曲一物。爸爸是京剧迷,家里常放,我也跟着听了不少,还跟哥哥各自请老师教过。也奇怪为什么没听到过书上的这段唱词。多年后某个春节,爸爸在客厅看戏曲频道的联欢会,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忽然有极好听的唱腔传来,我心大动,急冲到客厅,几乎贴着电视目不转睛看完:唱者是个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而那曲调比我听过的所有戏曲都清淡。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猛地跳出书上那段唱词,感觉它应该属于这种唱腔才对啊,只有两者才匹配得出这样洒脱又苍凉的气质。我问:"这是什么戏啊?太好听了!"爸爸说:“昆曲。你不是喜欢《红楼梦》的那段唱词吗?那就是昆曲啊!”好像梦中的美女忽然站在眼前,我欢喜得轻微晕眩,要爸爸给我找老师。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哑了:“张宗和张公公不在了,贵州没听说有能教昆曲的。”我悻悻作罢,但从此心心念念都是它。
估计不知不觉间,我把周围朋友们都拉着碎碎念了一遍昆曲吧,十多年后,我回贵阳刚刚安顿下来,北京一位好朋友就电话我:“你不是一直念叨要学昆曲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专门给昆曲演员说戏的老师,讲得太好了;我们现在要结一个昆曲社,你来参加吧?”我和R商量考虑了几天,决定自己回北京呆一阵。这个决定让我父母非常不理解,以为我和他之间感情出问题了,还派我哥出面了解。呵呵,这是题外话了。当时的我按捺不住心中冲动,极不仗义地任凭黑锅落在R的头上,自己高高兴兴到北京学戏去也!
R的妈妈艾在京郊一个叫上庄的地方有一处院落,靠近现在的翠湖湿地公园。牵头结社的那个朋友其实最早发现这个舒适的村子,但艾行动力极强,倒先搬了进去。那个朋友人缘极好,把周围朋友都当弟弟妹妹般殷勤照顾,外号"表哥"。自从“表哥”搬进上庄,与艾成了隔壁邻居,我们就改口叫他“村长”了。七八年间陆陆续续好些朋友搬进去,其中很多成了曲社最早的成员。我回到北京后,和朋友做了一个工作室,平时上课,周末回上庄吃饭,饭后就在一墙之村长的院子里参加曲社学习。
这一年间,在上庄教戏的是张卫东老师,带我们去什刹海的古戏园子唱戏,还去苏州和"昆曲研习所"的票友们交流。到苏州后,我们先去几个有名的园子游玩,时间到了,去到约定的地方,也是一个古园子,进去就发现三三两两的老头老太太散在园中各处,或站或坐,口中哼哼唱唱,手中打着板眼,还不时停下来讨论某处细节该如何处理。我们估摸着应该就是苏州昆曲研习社的社员们了。果然,活动开始,正是这些老人们领头唱了几段。虽然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但生长在自古富庶,诗书浸润上千年的江南,眉目间自有一股灵秀之气,相比年轻人,别有一番韵味。
北京一年,我学会了张老师教的《游园》中的四支曲子。虽然和同学们一样学得津津有味,但离家时间长,肚子里又有个不断长大的女儿,不免开始想家。于是结束手边杂事,回到贵阳。
这一回就是八年,女儿从一个精力充沛的小淘气长成一个笑容腼腆的小女生,而且还有了一个比她小六岁多的弟弟。在工作和家庭生活之间,我也想尽办法保持和昆曲的联系,请爸爸为我吹笛伴奏我来唱,或者跟着影音资料学什么的,还请了京剧老师教我《贵妃醉酒》(可见贵州仍然没有老师教昆曲)。但我很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弥补心底里对昆曲的念想。张老师说对了:昆曲就是一艘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碰巧,教我《贵妃醉酒》的陈少云老师也很喜欢昆曲,还让我把张卫东老师说《牡丹亭》的DVD拿回去研究。上课时我们也不时聊聊昆曲在发声、伴奏等方面的区别。我越聊越控制不了对昆曲的想念,终于,二零一五年下半年,我下定决心明年大幅减少工作,用空出来的时间外聘老师教我昆曲。
知道张老师在北京各个昆曲社团的工作极为繁重,不好意思惊扰;我就请在北京一起跟张老师学习的师兄朱岩大哥帮我联系了上海戏曲学校的一位老师。我们往来沟通,参考张老师从前讲戏的方法,请老师从诗词,音律,唱腔,身段几个方面来系统教学。商谈过程中,我开始起心结社——反正动静都这么大了,不如发掘一些同好之人,让更多的人了解昆曲,不枉老师奔波辛苦;同学们相互鼓励,激发兴趣,也能让学习得以持续。就这样,"見一曲社"慢慢的成形了。
张老师曾说:“京剧是中国戏曲的最高成就,而昆曲是中国文化的最高成就。”
希望在这个女汉子盛行时代,昆曲之美能唤醒我们自身沉睡的女性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