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圣雷米
文/大狗
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像是个动物园,看到这些活生生的疯子和病人,我倒不再觉得害怕了。其实心里已经慢慢承认,精神病也不过是一种病而已,就像发烧感冒一样。所以,这个环境对我来说,还可以。
提奥可爱的妻子给我来了封信,既然已经成为真正的亲戚,她认为应该让我更了解她一点。那诚挚的话语真的很令我感动,虽然远在法国南部,他们俩的新家却仿佛就在我的面前。她说在那个温馨的房子里,走到哪都会看到我的影子,这个是文森特买的,那个是文森特喜欢的。我的画更是挂满了房间,阿尔春天的果园,秋天的田野…我真为他们两个高兴,能为他们的小屋增添一抹色彩,也是我画画最好的动力。
提奥问我想不想搬到巴黎或者巴黎附近什么地方养病,我觉得不必,这里挺好,我也不想让他常来看我。
我有两间房,一间用来休息,一间用来画画。从那竖着铁栏杆的窗子可以看到一片麦田,每天早上还能看到享受到日出的景色。伙食方面,一般般,食物闻起来不太新鲜,吃起来像是在巴黎的三流饭馆或者寄宿学校。这儿的人整天无所事事,不看书,只是凑在一起玩点游戏,满嘴嚼着鹰嘴豆或是干扁豆。
说真的,看到近在眼前的人忽然犯起病来,我真的有点害怕。说不好哪一天我也是那样。不过在这些病人里存在着一种真正的友谊:一旦某个家伙发病,大家就一起来帮他,避免他伤害自己。大家彼此了解,互相帮助,这么一个疯子互助团倒是让人觉得欣慰。
有时候我会跟一个年轻男孩说说话,他从不回答,只是偶尔语无伦次地冒出几句,至少他不害怕我。
前几天新来了个病人,非常躁动不安。他摔这摔那,大吼大叫,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这让人看起来有些悲伤,幸好护理人员很有耐心。
当然,我也观察了和我相似的病人。他们发病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并且还在变化。医生说他们会咬自己的舌头,或是弄伤自己的耳朵。也许他们认为弄坏耳朵就听不到那些可怕的声音了。亲眼看到这些,让我又减轻了恐惧。他们遭受折磨时真的非常痛苦,一点也不好笑,他们只是需要帮助的病人。
今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在窗前看到了启明星,很高很亮。我已经五个月安然无恙了。
家中的弟弟要去非洲工作,母亲有些伤感。不过提奥的婚姻倒是给她带来了很大快乐,从她的信里,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的安详和满足。
画画之余,我开始看莎士比亚的列王传,这既是消遣,也不至于让我把英语忘光。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人要是来到现在这个年代,见到共和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会作何感想。不过那几百年前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约翰娜又写了封信,这次她尝试用法语来写,很有趣。她怀孕了!他们想让我当孩子的教父,给孩子也取名文森特,可是她还不知道那将是男孩还是女孩呐!我真是高兴坏了。她说起了我画的一幅罗林孩子的画,很多人都喜欢。但她并不想拿出去展览,只想把它放在家中的角落里。这样她就可以每天看一看,那大大的蓝眼睛,胖嘟嘟的小脸还有可爱的小手,她希望他们的孩子也会这样健康漂亮。
约翰娜确实是个好妻子,自从他们结婚以后,提奥终于不用天天到外面下馆子了,我很为他们高兴。只是,提奥的健康状况似乎并不理想。
它又发作了,那是去阿尔取画后的一天,当时我正在田里画画。当我清醒过来后,很难平静下来,既无法作画也无法写信,花了好多天才重新理清思绪。我本以为我就要好了,可是它偏偏复发了!要命的是,不知道以后的哪一天,它还得复发,这真是太讨厌了!我的喉咙肿了好几天,没法吃东西,好像是发病的时候吃了什么脏东西。大夫说我犯病的时候喝了颜料,真糟糕。
我想这次发作一定和去阿尔有关系。不过佩伦医生并不这么想。
随着状态慢慢恢复,我又重新开始工作。虽然这里的人对绘画也有着某种抵触,我却越发体会到自己在画画时找到的自由。画笔游走在我的指尖,如同飞舞在小提琴上的琴弓,随心所欲,自由翱翔。
享受着提奥寄来的巧克力,书籍和烟草,我有那么一阵子觉得还是很幸福的。要是我不会发病的话,那么我就在附近租一间小房子,一直画画,那该多棒啊!
十二月底的时候,再一次发作。不过我用了一个星期就恢复了。清醒的时间我要用来工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令人高兴的是,我被邀请去参加一个在布鲁塞尔举办的展览!
一月份去了趟阿尔,回来后又莫名其妙地疯了几天,无奈。
提奥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就在这个时候,约翰娜又给我来了封多愁善感的信。提奥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可是,她自己是否同样给提奥带来幸福了呢,她不知道。也许这个孩子的降生可以更有帮助。她真是个冷静而勇敢的女人。
我收到了提奥寄来的一份杂志——《法兰西信使》。一个年轻的评论家在一篇文章里对我的作品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带有金属的宝石般的质感”,这太让我意外了,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公开赞扬我的作品。虽然有些地方并没有他讲得那么好,但我还是认真地给他写了封信,郑重地表示感谢,并谈了绘画上的见解。希望有机会能和他在巴黎见上一面。
二月下旬,我再一次遭受危机。我本来是要去给夜间咖啡馆的玛丽送肖像画的。没想到这次外出又让我失去了心智,没有人知道周末的两个晚上我是在哪里度过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直到四月底,我都无法阅读也无法写信,这一次发作太让人崩溃了,竟持续了这么久。
清醒过来后,我立马给提奥写信,要求转院。我早就说过,假如我因为同样的情况发病,那么我就要换地方。现在我大概每三四个月会发作一次,可是每次都是同样的原因,我已经耽搁太久了,也许我早该离开这个地方。我必须得走,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两周,或是一周之内。提奥之前说的奥维尔就不错,我要到那里去。
我想让人陪我到达拉斯贡,然后自己继续后面的旅程,直到巴黎。
提奥,我们里昂火车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