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过了多久可以说？

当它不再成为你的困扰时。

                                                                                    ——题记

年少时候的伤害，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久？一年两年可能很多年，久到想起来自己都说真是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但是还是忘不了释怀不掉。

阅读是为了什么，好像是为了比较痛苦，然后给自己找一个和解的理由。看，痛苦的人不止我一个，和他们相比，好像我这点矫情也算不上什么事。

阿甜是一个长着一张标准乖巧好学生的普通女大学生，这个好不是说现在流行的学霸脸或者什么，就是那种一看就令家长放心的不会做出格事的好人。就有人叫她小名甜甜，也总有人夸她阿甜真的好甜哦，笑起来是讲话也是唉。阿甜每次听到一看就是找到其他优点的硬夸，脑海中都浮现芝士蛋糕，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脸看一起来一般大啊，哈哈哈，竟然有点想吃了。当然，这种小九九也就自己想想一笑而过啦。

如果说，阿甜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就是喜欢看一点闲书和写日记吧。不是朋友圈那种分享似的小作文，而是偷偷的写在日记本，也不告诉任何人。不定期回去看还有种害臊的羞愧，唉，这是我么，当时怎么会这么想啊。

阿文是阿甜新认识的好朋友，用阿文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个尖酸刻薄又乐观的白痴。朋友真的是奇怪的生物，就这样性格不同的人都可以一起玩耍，嬉笑怒骂分享生活。阿文总是笑阿甜，笑的那么傻，不如叫阿呆好了。阿甜抗议，你总是在我吃好吃的时候来，抢走掉我的小蛋糕还笑我傻，下次别来了。阿文总是摸摸阿甜的说，你这个傻子，你看我多好，总是帮你排忧解难，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嫌弃我，啧啧啧，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啊。

这天晚上阿文又来找阿甜消磨时光。

“甜，看什么呢？”阿文大大咧咧就进门了，也不敲一下门表示礼貌。

“同学送的生日礼物，《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去年就想看了但一直没机会。”阿甜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来去粗鲁，合上书看着阿文道。“去年看过一点电子版的，可还是纸质书看起来有感觉啊。”

“啧啧啧，伪文青小姐。”阿文就势爬进阿甜上铺的床，放下帘子玩手机“阿甜，你要晒被子了，你这被子没有那螨虫尸体的味道了，不香了，哈哈哈哈。”

坐在书桌前的女孩朝她翻来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好好，大小姐那是太阳的味道好了吧。”

“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边阅读边划线是初中语文老师培养出来的习惯。习惯真可怕，阿甜都忘记语文老师叫什么来了，只记得她喜欢那几位习惯引经据典文采飞扬的几位男同学，以及女老师近视眼镜后一双看谁都略带嘲讽令人有些不太舒服的眼神。阿文的也是那种看谁都嘲讽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阿甜却也能接受。

“阿甜阿甜！”阿文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连叫两遍。

阿甜赶忙从把自己回忆初中语文老师的思绪上拉回来，“啊？你说什么？”

“你就是个假正经看书人，看个书还走神。”阿文懒洋洋开口，“我刚刚问你，为什么最近老是看见什么校园暴力校园欺凌啊，80、90都没上过学一样，咋就00后这么多问题。”阿文针砭时事嘟囔一番，又绕回来了用怪调嘲讽说，“话说看着这内心独白类小说，是不是有种类似偷窥别人日记的刺激神秘的快感，以及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嗯? 嘿嘿嘿”

在阿文看不见的桌前，阿甜的脸有点涨红，不知道是为阿文批评自己看书不认真，还是为阿文对自己阅读行为的比喻。

“说的好像你干过一样。”阿甜不满。

“说的好像你不知道一样。”阿文随口就答。

“13岁唉，这个老师真的是禽兽啊。”阿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啊？”

“我说你看的这个日记本啊，我在看介绍啊。”

“嗯”

 “你说，她为什么要道歉？少女的羞耻感真的很奇怪哦，真的不是很懂你们13岁女生的想法唉，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报警取证么，把这种坏蛋送进监狱么？为什么会产生道歉的情绪。不懂不懂。”阿文躺在床上摇头晃脑。

半天阿甜不搭腔，阿文觉得不大对劲。伸下头来，看看床下的人还在看书，又缩进去了。

“‘甜，能不能对于日记本、13岁、少女心这些词这么敏感啊？我又没说你13岁时候的事情，发什么神经啊，不理我。”

“文，没有啊，这本书太绝望了，让人分不开精神理会别的事情。”看不见甜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俏皮又云淡风轻的说。“嘻嘻，那件事，真的过去很久了，我都忘记了，真的是陈芝麻烂谷子哦。想想，就算记得又怎么样？当事人挨个来给你道歉？那岂不是更害臊，把小事扩大化了。大家都忘掉了才算是最好的吧，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是啊，别的人应该都忘掉了吧，应该只有我还记得，还在想要和自己和解吧。这句话阿甜没有说出来。

“嘻嘻，那年13岁的小姑凉真是要强呢？死小孩长到23岁也还是这副死德行。”阿文像是能读懂内心一样。

 “你说，那群死小孩到底出于何种目的要撬开你的日记本。”

“因为无聊和好奇心吧，想知道别人都在想着什么。你知道的初中小孩，我们学校又是寄宿制的。”阿甜耸耸肩，“我当时又是一副清高好学生样，我也是有病人家日记藏抽屉我的就那样大大咧咧放桌洞里。谁怂恿一下，不就成了。你不懂啦，我们当年还流行非主流的疼痛文学和杀马特发型呢。”

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喜欢XXX。

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那么喜欢xxx，满本子都写满了她。

男生看着女生走来，一边笑一边说真没想到。说完看向周围，其他七八个男生相视一笑，对着女生这边看过来，带上坏笑，像看热闹一般。

“那个男生真恶心哦，是吧？当时卖弄文采作文的还不错，没想到那么做人那么恶心。看就看了还念出来，谁给的勇气啊。人品不行啊，现在貌似过的也不怎么样嘛。”阿文评头论足道。

女生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辩解，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愤怒和不安，13岁的女生身体有些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话。

阿甜看着阿文疑惑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们那个年代是早恋羞耻的年代，而我又是个标准的好孩子。”

看到她咔白的脸色像是要哭，有胆小男生的问，怎么办？

她不会告诉老师的，谁也不会讲的放心好了。男生戏谑嘲讽的安慰同伴。

“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阿甜在书上又划了一道线。

像极了犯了重罪被全城巡游的人，甚至有愧疚，自责，还要拜托别人可不可以不要拍照让照片流传。

相比于被侵犯权利带来的愤怒，女生沉默了半天开口竟是祈求般的恶狠狠“我再也不想听见了，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男生们四散而去，仿佛像是得到了宽恕，谁也没说个对不起。

对上阿文瞪大的眼神，阿甜耸耸肩，“对不起，我太软弱了。我太害怕了。”

记忆开始快进，也不知道女生怎么熬到下课，怎么若无其事的熬到一个人躲进寝室的小厕所。再看到她就是一个人蹲在厕所里边哭边把一张张日记纸撕碎，丢进马桶。还要照顾到不能一次性扔太多，这样马桶会堵住的。还不能哭出声，室友会发现的。途中有室友来关心过，要不要紧呆了这么久。

撕纸的镜头太漫长了，两个人有点乏，都不太想看了。便开始聊天。

“唉，阿文你知道么，我竟然有点后悔太冲动，只顾上撕纸了。应该撕之前看一下的，都忘了写了些啥了，竟然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么记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阿甜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后来真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阿文和阿甜都快要把书翻完了，思琪疯了，伊纹挨打忍耐最后又幸福；晓奇愤怒反抗到无功而返，网上被千夫指现实被寄裸照，爸爸妈妈说大饭店喝个饮料就那么贵；看到大楼里面的人又坐在一起吃饭，刘妈妈说，从前给她看那些书，还不如去公园玩。记忆的片子还在回放，虽然很多时候只有雪花什么也没有，但胶卷也还是在转。

“阿甜，我问你哦，那个你喜欢的男生来问你数学题的时候你生气么？”

“有点吧，但是很快就原谅了。我问他教室那段的那群女生笑什么，他也诚实告诉我了，他们在做一个测试，如果我耐心给他讲题就是还喜欢他，如果打发他问别人就是不喜欢了。”

“哈哈哈哈你这个变态，他说的时候脸上一点抱歉都没有唉，你在被一群人捉弄唉。”

“嗯，但却是也没那么生气，还是羞耻感吧。怎么还是被人知道了？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阿甜低下了头。

“哈？？？”阿文呆若木鸡。

“那，初三时，你闺蜜悄悄拉你到墙角，小心求证这件事，你打着哈哈说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哈哈哈哈你怎么也知道了，嘘不要告诉别人哦——你怎么想的啊？”

“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她，她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和她说实话，只想和她一笔带过，不管是悲伤难过还是羞耻都不能和她分享而感到对不起。即使是亲密的闺蜜，这种秘密也不能分享。”

“文，我是不是很无聊。”

“哈哈哈，是的。”阿文点点头。”我也有点想知道唉，就是看了你日记知道你的少女心事，多大点事，你看看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人还记了十年。总是表示自己很大度原谅了。一看别人的日记本，这么些细枝末节都记起来了。”阿文撇撇嘴。

“不过，那两个小孩也是奇怪的很哦，没脑子，后来还喜欢你。你这个神经病哦，出乎意料谁的气也没生，还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毕业时还惺惺作态和大家上演不舍，啧啧啧，你看看现在谁还记得谁，毕业那么多年谁还联系过谁。”

“阿文，请不要这样说，请不要这样说，拜托了。”

就像当年拜托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一样，阿甜近乎虔诚的望着阿文，“快乐是真的，现在记得也是真的，现在不怪了也是真的。”承认自己的痛苦和承认自己的欢喜一样令人不安，难以启齿。

“哈？那为什么我会出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陪你看回忆。啧啧啧，虚伪的女人。”

因为我怪自己吧，因为我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的愿望，这个说出来肯定会被嘲笑的想法。想要？愿望？独立自主，这不是应该像空气和水一样和生命共存的么。

现在的眼光审视以前的自己，不能原谅的懦弱和胆小，甚至对着他们说出对不起和有些感恩。麻痹了自己后还和他们建立了不错的友情，还是在别人连对不起都没有说出口的基础上。

怪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能真正让它过去。虽然惺惺作态表示啊呀这算什么事，但是一点触动还是能够想起，每每想起又总觉得自己可怜兮兮受害无边。这么大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有事没事还要喊小文出来吐槽一下，借她的刻薄让自己好受。

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看起来都是病态，让自己都觉得有些作呕。

思琪是这样写诚实的：“我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就是诚实，享受诚实，也享受诚实之后带给我，对生命不可告人的亲密与自满。诚实的真意就是：只要向妈妈坦承，打破了花瓶也可以骄傲。”

而，我不是。阿甜知道她即使不说，阿文也会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甜，如果想怪谁就怪呗，不原谅就不原谅呗，没必要总是想起来的。”

“文，我不知道怪谁，而且太久了，我也想忘了。”

“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么？”

“当时男生讲话的时候就上去狠狠打他一个耳光，后来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发泄了。是不是很不像我？”阿甜眯着眼，想象着自己打人的样子，一定很酷。

“哈哈哈哈，很有我的风范唉，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那样，是不是剩下的两年时间里就不会活得那么小心翼翼，不是那么想要长大了啊，文？”

这种迫不及待想长大想穿高跟鞋像个大人一样，很久很久以后，阿甜才明白也才愿意面对。这除了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更多的是自己潜意识里假什么也没发生的自我保护。掺杂着对现实的逃避，就像大人们鼓励的那样，上高中就好了，上大学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啊，可是这种换个环境一切都可以变好了借口只可以骗骗小孩子啊。

“啊？ 对不起，甜，我也不知道唉。”

“文，事情发生的时候，经历的时候，我往往无法感知，仿佛要过去很久我才会感受到痛苦或快乐。”

“甜，哈哈哈哈，不要聊什么人生的意义了，我又不是哲人，我只晓得理性人来说和利益最大化唉。你是不是最近睡太多啊，这样不太好哦。哈哈哈哈，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次来我们聊点其他的吧。”女生面色有点僵硬了，很想要终止谈话。

“好的吧。”床下的女生合上书，紫色的封面真好看“我也要睡了。”

“文，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哦，今晚吃白的还是黄色的？”犹豫又不甘心。

“白色的吧”阿文跳下床俏皮又欢快的语气，“硫平片你会爬不起来的，你这个小疯子明天呢还是要去图书馆哦！”就像说着明天要去春游了一般。走之前还恶作剧的猛搓一通阿甜的圆脸。

“文，下次我们去逛书店吧，你这个俗人也要读点书啊！”阿文就快要走出去了，阿甜突然大声喊道。

“唉？”女生愣了三秒，转头，“好哦，我知道有一家抹茶蛋糕很好吃哦，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还有，有时间绝望，不如去吃点好吃的睡个觉。”女生模仿日式女主“干巴爹”的姿势有点搞笑。突然指着对面的女孩子，恨铁不成钢“你这矫情鬼，爱豆膜八百遍，也照着做一回啊。”

“知道啦！快走啦！”

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