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伊娃·布瓦尔

文/梦彼斐斯


我发觉一个人仰望城市霓虹的时间或许建立在他现有悲伤程度的基础上。开始我不会注意到透明玻璃外如此令人疑惑的色彩,我不会探究它具有何种意义。也许它本没有意义。人类的大楼一天天高达天顶,它们也就越发耀眼。

我养成了每天晚饭后出门跑步的习惯,我总乘电梯离开这栋大楼。在黄昏将尽的时间里我与视线中晃动的景物融为一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即便我知道那只是精神与肉体亢奋的产物)直到太阳落下地平线——

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自己的工作上,那是一份引人骄傲的工作,但无人同我分享快乐。我在公寓中度过夜晚与黎明之间的整段时间,我独自漫步却不曾思考——高楼林立,它们模糊了我的意识。

那几乎是平常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前已有管理员接入网络通知我们将对大楼各条线路进行例检。下午管理中心派人进行工作,自然电梯的安检也在之内。两部电梯之中的一部暂时被停止使用,只有一部还在正常运行。我本来打算乘另一部下楼,但当我走到过廊时,我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我正听着一些音乐,我知道那部电梯已经停用,他们现在正派人进行检修。但那个人看起来不知道这么一回事,他在电梯门外安静地等待着。我准备上前去向他说明这件事情,当我越靠近时我也就越发确定那是一个女孩,而非开始以为的一个男人。

她的穿着实在让人不易分辨,一件深色风衣几乎将她整个包裹,只有黑色的长发从衣领向两边及脖颈处自由地伸展下来。在她的右脚边放着两只行李箱,如果那里面塞满东西拎起来笃定十分费力。我距她大概只有五米不到了,但我还想再观察她一下,我热衷于观察在别人不经意的情况下流露出来的一切——完全真实的表现。她穿着一双毛面深黑色低跟鞋,从隐约在长服下露出来的裤子的边角来看是一条不怎么修身的牛仔裤。她现在正焦急地等待着不可能上来也不可能下来的电梯,指示灯虽然没有熄灭但电梯已经停用了。我步上前去,从耳朵里取出听筒。“你在等电梯吗?”我明知故问,但显然大多数招呼都会采用这种方式。

女孩把手从刚才正摁过一遍的按钮上放下来,扭过头来看身旁的陌生人。我几乎是在她刚转过头的一瞬间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这在我情有可原毕竟公司里是不会遇见这样年轻的女孩的。“是呀,我在等电梯呢。不过显示屏好像坏了,一直没有数字显示。”她微笑着回答道。我几乎是忘记了还在跟她说话,只感到胸腔内一阵阵起伏,但它之前好像停止了跳动。我张着口但没说出一句有声的语言,对方觉察到异常又再度问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她的声音令人感到舒服,其中音色的美妙和音调的舒缓都令人快乐。“我想你恐怕在这里等不到,不如到另一边去试试。”我说。我把双手插在运动衣的大兜里好使自己显得轻松平常。我又忍不住去观察对方的样子。她脸上含着一种笑意,但我却使自己相信那张脸曾哭过不久,鼻尖和眼睛及眼纹的样子都让人察觉到那一切,当然对方在陌生人面前装作很轻松的模样。

“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女孩眼里流露出一种很严肃的神情。我看着她,想着给她最简单地解释这一情况。“你没收到到通知吗?今天只有一部电梯可以使用,我想他们在使这些工具更加安全。”

“可我并不知情!”女孩无不严肃地说道。这让我感到她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我正在想跟她说了半天,但她好像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我想我得帮她快点乘上另一部电梯(一方面我还要完成今天的长跑计划)。“现在我们还是到走廊的另一边去吧,我正好也要下楼。”她俯下身伸手去拿两只行李箱,但里面好像装满了东西费尽了力气也没提动一只。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它们拖到这儿来的,也许有人帮她拿到这里就走了。“难道它们没有轮子吗?”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问道。同时我伸手去帮她。

“你看看就明白了。”她略似不悦地回道。

我蹲下来察看旅行箱的底部,的确没有轮子,或者说曾经有过但现在只有几道明显的划痕和两处滑锁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种辅助工具。现在它们只能被主人拖着或者提起来,要不然哪里也去不了。“看样子之前是有?”我翻弄着那几处原始的滑锁问道。

“被人故意弄掉了,”她好像很生气地想起了谁,“你能帮我把它们拖过去吗?”

她的请求绝对没有为难到我,但我想到时间的流逝便不由感到紧张起来。我害怕时间过去得太快。我问了问她现在大约几点。她略迟疑地说:“我还是打电话叫朋友帮忙的好。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说完她把手机给我看,“六点三刻”。她好像准备拨一个电话,我望望窗外的天色,“我帮你就行。不用打电话了,恐怕人家这会儿很难赶到这里来。”说着我跟她指指天色,我想我应该不用再去跑步了。“看起来快下雨了,”她抬头说,“你这是要……”她回过头看着我一身的穿着。我笑笑说道:“本来打算出去跑步,”我把两手伸了出来,“其实每天都坚持的。”

“那么我是耽误你了。”她遗憾地说。

她这么一说倒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恐怕马上就会下雨了。我可不想变成落汤鸡......反正也没事儿。”我好像在故作轻松,然而这种感觉又使我感到的确如此。

“那倒是,我最怕淋雨了。很容易感冒,即便现在是夏天呢。”

“我想我们现在该走了——我帮你提箱子。”我觉得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就好像下雨变成我所期许的。我迫使自己去想一天没有按时做一件事情也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再者这并非在日程表上不可以跳过的内容!也许我该一会儿回家看看电影,雨夜这会是头一遭。

女孩笑了,“那有劳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呢?”

“还是先帮你拿上箱子再说吧。”我觉得再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就会没完没了了。

她放下箱子,我分别用两只手拎起来。实际上没有那么重,只是对一个女性来说这或许已经异常吃力。我意识到人们同原始社会的人类相比已经成为了智慧的“低级生物”,我们中的人甚至不能拯救一个落水的同类。想到这里我开始敬佩那些曾和我一起跑步的人们起来,即便我和他们大概出于不同的目的,但他们至少选择了正确的生活方式。这是绝对没错的!但我言中之义也并非要诋毁一个柔弱的姑娘。

我帮她把箱子拎到走廊另一头的电梯门之前,等待在此停候并开门的一刻。我放下行李箱,看着数字在上面变化,8、9......11,现在是16楼了,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我和她在23楼,这算是这栋大楼的五分之一层吧,即便她一共有107层。最后一层只有一座孤独的避雷针塔。现在窗外可以看到下起了雨,从高楼往天空中看会很惊讶于那种线条的变化。她好像一直在发短讯,我在一旁不知做些什么的好。我转了身趴到透明窗台上观看雨夜,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公寓里我总会拉上窗帘或者让电脑涂绘上一层虚拟的夜空景色(因为城市中再也不会看见星星与月亮),有时我躺在安静的地板上,底下铺着一层柔软的垫毯。说实话我喜爱观看“夜空”,电脑会在上面投影些星系与行星的图像,我感觉自己完全沉醉其中。很多时候都是在这种氛围中度过,有时我想或许我该去加入一个天文组织,好让他们教我了解星体与星系之间的关系。它们或许早已死亡,当我看到那些闪烁的光点,它们或许来自几百万光年之外。也许我现在不应该去想这些,但我看到那些无声的画面时我就不由地想到那些,我似乎突然感受到一种孤独,我想它从未明显地存在于我的世界中。但现在它出现了,像一个缺口被打开,然后又消失不见地隐匿了。

我听到“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幸好没有人,我想。尽管平时我下楼时总要跟很多人挤在同一个过于狭小的空间里。但现在我只想帮那个不知名的女孩拎上她的东西,然后下降到一个我不知道的楼层,不过她应该是要离开这栋大楼吧。

进到电梯里后门自动关闭,她朝我微笑地说:“谢谢你啊!不过看来还需要你帮一下小忙,我换了一个房间就在31层。待会再劳烦你帮我把它们扔进去啊。”说着她按下键。我以为是下楼直至离开这栋大楼,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必再冒雨截车。

“我不是都进来了吗?帮人自然要到底,另外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在同一楼层却从没有见过吗?”我一直好奇自己住了这么久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她不可能是从别的楼层拖着行李箱专门下到这层吧(这岂不太傻?我这样想也确实够蠢)。

她的手机响了一阵,她用手指划开屏幕翻弄了几下然后又揣进兜里。“其实我刚住这儿没多久。你看我像是有钱人吗?”她斜着脑袋打趣似的说。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是富人了?”

“喏,这些公寓可不便宜。要是凭我一个人的工资恐怕半个月也租不起!你不就住在这儿吗?”她说着给我翻开她的钱包,“瞧,只有一张。银行卡也是一样。”她就像刚踏进社会没多久的学生,看样子也挺像。我笑着答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你之前就住在一间公寓里面?现在你也要去31楼的一个房间。”

“说是那样也没错。你不知道的,”她重又低下头拿出她的手机。

“什么意思?”我问。

她发送了一条短讯然后再度将手机收回口袋。她抬起头很严肃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怎么称呼你?刚才问了可一直没回答呢?”

我诧异道,然后又想起的确如此。“姓李,叫我杰就可以了!”

“不会是叫'李杰'吧?”她轻笑了一声说。

“中间还有一个字。'李文杰',”我补充道。

“这还差不多。没那么土了,不过,”她话意未尽似地说。

我感到自己受了嘲笑,不过因为一个名字而被人嘲笑实在太过委屈。“不过什么?名字有什么好笑的。”我感到尊严受到了挑战,不过这也太奇怪了。

她把头从指示灯上转向我,然后说道:“我刚和一个男的掰了,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嗯。”

“他也叫'文杰',不过他姓许,”她说着两眼微红,小巧的脸上象是受了风寒似的露出一阵绯红,她用衣袖努力擦拭着泪痕。“你不觉得挺有趣。我刚才就想笑,两个一样名字的人住在同一楼层里。一个甩了我,一个......”她没再往下说。

“帮你拎东西——”我说。

她笑出了声,不过略带哭腔让人听到感觉很奇怪。“是呀。不过想必你不认识他,他也不知道你。”

“也许见过吧。毕竟住在这里很久了,”我说。

“到了。”她说。

门开了,几个人站在一块儿等着进来。我帮她拎出两只箱子,她走在前面。她回过头来说:“其实是我自己出来的。他想挽留我来着,当然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她见我迟迟未跟上就跑过来,“现在我住别人家里。他朋友,女的,”

“不会是女朋友吧?”我插嘴道。

“其实是他表姐。他们住在一栋楼上,但基本没联系过。虽然他是她介绍的,但他俩完全不是一类人!”她现在好像高兴了些,脸颊上泛起红晕,不过不知是由于开心还是之前的悲伤。

“这倒是够怪的。你不要让他知道哦!”我调侃地说。

“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不用担心,前面就是了!”

我继续跟着她走,我不会想到今天晚上会是这样度过的。不过也不算太糟,毕竟帮了一个人。她走到一间公寓前停了下来,“放在这里就行了。”

“你不先敲敲门吗?”我说。

“她在家的,我刚联系过。”她略显急躁地说。

“嗯,那就好。”

“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虽然只是拎些东西,但着实帮了我大忙。真的,我实在不好意思请她帮忙。”她现在显得很拘谨。“不用谢,应该做的。很少有机会帮到人的,”我笑着说,“不用我再做什么了吗?”我为自己打着退堂鼓。

“嗯。没什么了,你可以回家了!”她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确定现在有人?不用先敲一敲门。”我还是担心没有人在家,那时她或许不得不在这里守候好一会儿。

“真的没事了!很感谢你的帮助,但现在实在,”她疑虑了。

“怎么了?”我问。

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头,好像很不方便说什么似的。“你知道,嗯......我现在到了......我怕他姐误会,你,”

“噢!”我恍然大悟。

“总之不好意思啦。我怕人家误会我,你知道我刚和她表弟分手,”她把行李箱挪到自己两脚边。

“我明白,我明白。不过你怎么解释行李箱的事?”我想恐怕对方不会相信她能拎上两只行李箱到这儿的,即便是坐电梯呢。

“我就说是请人帮忙的!坐电梯上来也不用自己拖啊!”

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那好。我先回了,”我说,“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23楼2303号!”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跟对方说自己的住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好的。不过我想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祝你愉快——再见!”她向我挥手。

我也对她说“祝你愉快”,不过这完全是随声附和。我从没有习惯对人说这些,我会憧憬拥抱对方,当然这不可能发生在对一个陌生人身上。

我塞上耳机,双手伸进裤兜一边走一边看窗外的一片雨色。回过头看看那个陌生的女孩,我还没有问她叫什么。她在门上敲了一会儿,门开了,她跨进屋子然后俯身使劲将两只箱子拖了进去。门被使劲甩上,但我只能听见脑海里的歌曲声。我立在原地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个时间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一点声音,头顶是淡黄色温柔的灯光,我不想再下楼了。

我没再去乘电梯,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不知为何突然涌出这个想法,很久没有实实在在地走过楼梯,之前我鼓不起精神去征服它。现在双脚则无意识地向下踏着步子。

我是无意识间地想起了她,我回到家躺倒在床上,我发现自己回想着之前的画面,一些细微的情景被无限地放大,时间好像得到了暂停。我感到一阵空虚。

也许我该努力爬起来給自己沖一杯咖啡,时间还早而我却感到了困意。我躺在床上,意识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现在这种真实的感受,每一天我都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五分之三的时间,有时候我会去公园、博物院、图书馆,很少看电影却会去听音乐会。如果在周末,我骑着单车穿行在市区。跟一周中的五天不同,我会在这两天做一些完全不同的事,但每天晚上我还是在一个人的工作中失去全部精神。然后第二天继续上班,乘公共汽车而不是自己开车,因为我并非从中享受到一种驾驶乐趣,相比如此我更喜欢当一名乘客而不用担心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故。是的,我总会怕这些。

她是一名学生吗?她看起来只有十九岁!我不知道,这或许不该是我所要思考的,因为这不会对我有什么帮助,我不认识她,但我的确帮了她一个忙。我努力促使自己去主动回想那些画面无非是自己想那么做,我好像沉浸其中。我察觉到这种影响,它现在令我躺在床上而什么也不去做。她说自己刚和一个人分手,但那个人显然是她的女友介绍给她的,他们甚至是表亲关系。她现在住到她那里去,他迟早会知道的。但他知道又如何?我知道这点又能做什么。我想我什么也不会去做,我完全不认识她。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我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址(我现在也知道她在哪里)。我感到可笑,因为我现在正在想这些东西,我攥紧拳头却不知道为什么。躺了一会我感到胃里空落落的,起身到厨房里找点吃的。雨好像已经停了,天边甚至露出了一片云霞,我经过客厅时看到这些。

喝了咖啡,又吃了点打热的东西。我感到胃里舒服多了,现在是晚上八点,似乎还早得很。不过换作以前我应该正好下班。我打开电视,启动一款游戏。“外星探险家”,我要继续从迷宫中找到一条出路了......尽管这已经让我走了好几天。

第二天是周六,公司组织高级员工外出野餐(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所谓最棒的主意)。一早就收到了他们的传真,上面有详细的计划(我猜想是杰米古灵精怪写出来的,他是公司里我唯一喜欢的员工),毫无例外的他在最后打上了自己的标记——JM缩写以及一个包含在多个圆圈之中的骷髅图案。不过我没有参加的愿望,即使天气在雨后更加迷人。今天我只想继续让我的游戏人物走出那个困扰我很多天的迷宫,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一条出路。已经九点一刻,我懒得动手做早餐但又不想出去吃东西。我想起来前几天收到的传真,大楼三层的餐厅可以提供配菜服务,我和住在这里的同事都收到了这一信息。我想就打个电话订一份早餐省事算了,虽然我向来信任自己做的食物干净卫生。我到厨房找那张传真,但没找见。打开电脑上网查询,输入那家餐厅的名字。很快就找到那家餐厅的网站,只不过我懒得注册会员服务,只用手机拨了一下网站上的配送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服务生,我选了几样喜欢的食物。他说很快将为您送达!不过我想即便做出来再乘电梯恐怕也得一刻钟才能送上来。

没过一会儿,我看看表才过五分钟就有人敲门了。这着实让我惊讶,我不会想到会这么快。我从沙发上起身,暂停游戏。门被敲了一下就再没响了,但等到我走到跟前时又突然急促地响了两声。我有点生气,以后敲门得三声,两次就行了,我不是在家吗!我这样想着,一边拧开锁。

我把门拉开,但没看见服务生,一个人也没有。我正困惑不已,一个身影突然从墙壁一侧跳了出来,我因为还站在屋里没看见两边有没有人。“哈罗,吓着你了吗?”一个女孩站在我面前朝我打招呼,她好像就是昨天的那个姑娘。

“是你啊!怎么你在那家餐厅上班?”我看见她已经换了一套行头,头发也扎成了马尾,倒让人一时没认出来。

“什么?”她有点疑惑地问道。

我一想可能是自己错了,看她的穿着也不像是餐厅员工,况且她没带任何东西。“我以为你是底下餐厅的员工呢。刚才我订了一份早餐,还以为是你来送。”

“噢,明白了。我想来再跟你说声谢谢,其实昨天有点不好意思......”

“早谢过了不是吗。你还好吧?”现在我们站在门口我感觉她就像是一个小孩,而我就是她的父亲。不知哪里来的这种想法,她的模样着实令我诞生如此想法。

她叹了口气,说道:“他跟我认错了。其实我的气早消了,但就是不想那么容易给他成功。”说完她将两只手交叉鼓弄着。

“这样很好不是吗。不过……也许你真不该那么便宜他呢?是吧,哈哈,”我笑着说道。

“嗯。那个......你,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呢......”她小声地请求道。

我听到还真有点尴尬,让人家站在门口光顾着说话却不邀请对方进屋。我感到面颊一阵滚烫,“请进......不好意思,我......”说着我赶紧让开门,她进来后我关上了门,“真是不周到!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说的好,平时很少有人登门拜访。刚才你站在门口,我都没想到要先请你进来。以后一定注意!”我赶忙给自己解释一通,怕对方又生出什么误会。

“是吗?看来你是'离群索居'那一类。“她莞尔一笑,”不过我的朋友可就不少了,她们和我都很要好!”

我请她坐到沙发上,自己过去做了一杯咖啡。因为不知道她爱好什么我倒了一杯果汁,保鲜柜里除了果汁真没什么了,也许我该先问问她。“喜欢喝橙汁吗?”

她像一个小孩一样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当然喜欢啊!说实话对咖啡不怎么感兴趣,但工作却是跟那个有关。这个是最爱的,谢谢你了。”喝着她愉快地说。

“是在咖啡厅上班了?”我问道。

“嗯,算是一份兼职。”

“多大了?”

“刚满二十岁,下学期本来就升二年级了,在东城商务大学。”

“不错嘛,还可以自己打工挣钱!一个人在这里吗?”

她犹豫了一下,“爸爸在老家,他一个人开车跑生意。没有兄弟姊妹,妈妈......很早去世......那时我还很小,”她把头低着,手里玩弄着控制器按钮。

我听到微弱的啜泣声,这时门再一次敲响,我先起身去开门。她听到有人敲门就赶快把眼泪擦干了。“您好,请问您就是刚才订餐的李先生吧?”餐厅的一个男服务生礼貌地站在门外,双手拖着我选下来的食物,为了保温特地用锡纸盒一个个包起来。

“是的。这是如数现金,”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纸币递给他。

“需要我为您进来打开吗?”服务生亲切的咨询我的意见。

“不必了,谢谢你,我自己就可以了。”我回道,并从他手中拖过食物。

“那祝您愉快,先生!”服务生微笑着转身离开。

“再见。”

我合上了门,站在门边看着她。她听到门被关上便转过头来,“是送餐的?”她现在正操作我的小人在迷宫中跑来跑去。“嗯,他们服务速度还挺快,”我笑着说,感到胃里空空落落的。

我端着食物走到桌前,她正一脸认真地玩游戏,“这个游戏我已经通关了!”她兴奋地说,“你好像过不去啊?我想我可以帮你把'沃克'(游戏主角)带到飞船里去!”

“真的?你通关了,这可真不可思议。我都好几天在原地老打转呢!”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容易完成它,一个人的天才总是体现在不同的方面吧。

“吃点东西。先暂停它,我可要开动了,”我打开一个个包装,里面有速食面、面包、三层牛肉汉堡......还有一块胜利牌巧克力。我几乎把午餐一并定来了,“瞧,我最喜欢的肉夹馍,没想到他们居然也做这个。”我急不可待的啃了一口面饼,她也回过头来。

“说实话我也没吃早餐......刚才出门神经大条了,门被关上才想起来钱包和钥匙都在一起,落在沙发上了!姐姐没在家,最后想起来还有你——”她有点不好意思。

“噢。我一个人得留到午餐才吃得完。你就像在自己家里,随意些。”我替她打消顾虑。

她拿起汉堡大大地嚼了一口,样子倒是挺可爱,不过这下一定要噎住了。我便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果汁只剩了那么一点所以只有两个选择了,我解释给她听她只顾点头答应。“白开水和咖啡,就像两个伴侣,”我自言自语道。

“唔……你刚才说什么?”她刚喝了一口水,结果一说话就被呛住了。

“插话会被呛着的!”我调侃的笑道。

她刚咳嗽了几声,有点面红耳赤。“你不会是开我玩笑吧?”她用略带嘶哑地嗓音说道。

我有点忍不住想笑,“这绝对不是玩笑。好了,不要急着吞下去,不说话了。”

电话突然响了,我没吃完就赶紧跑到卧室去接。工作养成了习惯,听到铃声就本能地想去接电话。“你好,请问你是?”我没来得及看电话号码就问。

“杰,是我啰!还没听出来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JM,不过他好像说错一句话。我以此反驳他,“我一拿起话筒就直接问你了好不好!怎么听出来是你——”我故作生气地说,“我没注意电话号码,你是在我之后才说话的吧?”

“好啦,好啦。你就别老是找茬啰!不过倒是符合你的性格,哈哈,”JM在电话一头笑道。

“你以后说话要逻辑些,不然会给姑娘们笑话。不是还没找到女朋友吗!”我故意提起他至今未跟女孩交往成功的事实。

他咳嗽了一声从电话另一头说道:“不说这个。今天有事找你,对了,早上发的文件看了吧?你怎么不去呢?”

听他语境好像自己也没有参加,虽然他是活动策划人之一。“你呢?我早上不太舒服,不想出门。”我编了一个十足没有水平的借口。

“其实我也没去。跟那帮家伙没什么可聊的,公司里早说够了。你不知道这次老总们又有新计划了吧......”他果然没参加,“什么新计划?”我略加疑惑。

“哈哈,还能是什么!大卫•王那家伙能做的事情呗。”他总习惯给公司里的员工起外号,老板也免不了。不过这会他只是叫他的英文名,但我一听起来就想笑。

“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不明白,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胃里有一阵痉挛的感觉。

他从那头笑了两声,“老板约来几个女友,准确地说是三个。老总们一人一个,哈哈......那帮家伙,”他简直就快要被自己笑死了,可我没一点精神再聊下去,我胃里一阵疼痛。

“我胃疼不多说了。还有你怎么不去呢,好不容易有机会拯救无辜少女?嗯?回答完就挂电话吧。”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哦。我怎么会去啃剩饭呢?人家一人一个,关我什么破事儿。另外你还不是一样,二十八了还是......,”对面传来一阵大笑。这家伙有时就是这么令人“讨厌”,我倒很少见他严肃的样子。

“别笑了。就说这些吗?我可要挂电话了!”我觉得必须要摆明态度了。

“其实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很重要的,关于我的!我就不烦你了,下午来找你再跟你说吧!”

“电话里还不好说?刚才讲一通废话都行。服了你了,不过既然你要当面说那就五点之前找我。晚了我就跑步了。”

“一言为定,我给你带点新鲜东西过来。回头见!”说完还没等我回应他就挂了,不过这样我也就可以离开这儿。

回到客厅我发现她已经吃完了,刚才的悲伤情绪好像也一并消失了。我笑着走过去。“你吃饱了吗?”

她正转心至致地在玩游戏,游戏角色在屏幕上费力地向上攀爬,一会儿他就爬出了那道斜长的迷宫通道。“瞧,终于出来了!”她从沙发上蹦起来,“不好意思刚才忙着控制小人儿,你说什么?”

“噢,我问你饱了吗?”我说,“另外谢谢你把他救出来,我们现在可以选择另一个星球了吧?”

“嗯,也不是多大胃口,”她停下控制小人,“我想我们应该把它送到我去的星球。M2x,我们可以加为好友,联机游戏可以找到更多宝藏!”她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好啊,随你怎么操作。”我对游戏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迷宫一直困扰着我。我想像她一样的同龄人都热衷于玩各种游戏,但宝藏奖励之类的显然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

“谢谢你。我想知道有没有打扰你呢?你现在出去吗?”她把双手平放到腿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五点之前是不会外出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在这里多留一阵。”我想消除她的疑虑。

她倒不再像开始那样拘谨,“我看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是不是......”她从沙发上起身,我打消了坐下的念头。“不胜荣幸!”我微笑着说。

她伸出右手,“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点点头,我把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同她握手。

“余敏,”她开心似的瞅着我。我短暂地同她握了手,她的手心好像没有什么温度。

“很高兴认识你!虽然这话应该早说,”我微微笑着。

她也将两手伸进宽大的休闲衣兜里,只不过那更像是给自己鼓气的模样。她坐到了沙发里,我也同她坐下。“我觉得你很好。这样说好像并不十分准确,但你就像我的哥哥。当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你比我的朋友们也要成熟得多。”

“是吗?很高兴你这样说,不妨直说我已经27岁了。眼看就要过28岁的生日,我想可以认你做个妹妹,不知这样你介不介意?”

“怎么会呢!”她好像有点惊讶,“其实认了不少人作哥哥,但只是朋友间开开玩笑吧。不过你可不要怪我,”

“不会的,我们以诚相待便是。”我说。

她瞅瞅四处但好像没找见什么。“你一个人住?屋子这么大是不是有点浪费呢?”

我笑着说道:“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会不方便,相反省去不少麻烦。母亲曾陪我来住过一段时间,但总归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和你一样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就一直一个人住,恐怕有兄妹也不是太方便。”

“我其实纳闷的是你居然没有女友?这有点奇怪,不会因为事业而忽略组建家庭了吧?父母不担心吗?”她说的这些问题我曾经被问过无数遍,但回避显然打消不了她的疑惑。

我迟疑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而是被问到这些问题时总感到无奈——我本身不爱回答它们。“基本没有社交活动,固定的场所......情感冷漠。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我缺乏一种强烈的渴望。前任女友是大一时的同学,一起度过了美妙而又愉快的大学时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能记得不少,但没有更多有意义的东西,合过影也许相片她还保留着。自己的早已在搬家过程中消失不见,倒也伤感过一阵,不过既然是和平分手也就不再逼迫对方再做点什么。”

“你们在一起有四年?为什么最后还是分开了?你好像并不怎么伤感,这我很难理解。”她疑惑地朝我打望。

我笑着解释:“是有点难以理解。不过我想我们当初在一起跟很多人都不太一样,她和我都有着各自的理想,我想我们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理想。我很喜欢她,她也喜爱我。但我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我们都是理性的人(在外人看来这很难理解,的确),当然这并不是全部。实际上,她有自己的女友。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我是在认识她三个月后知道她有自己的伴侣。当然后来我通过她也认识了她,我们建立了三个人的友谊。这是有点奇怪吧?在与她和平分手之后,其实我并不想称那为“分手”,我们几乎是狂欢了整晚。那晚结束之后我们就会分离,我和她都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我们仍然是对方的友人,在某一种程度上。我总会在梦中与她相见,我们对话。当然现在再也不会见到她,梦中的她也早已失去鲜活的色彩。但你知道,你会一直记得她。记得她曾留给你的感动。”

她再度望着我疑虑起来。她好像要张口说点什么,但又回过头去。“她是同性恋者?对吗?”

“没错。这也就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但是这样我们也就可以永远拥有彼此身上留住的美好感觉,也许有点自欺欺人,”

“该很痛苦才是啊?”她问。

“没有。嗯......没那么明显吧!”我解释,“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不单单是指那一方面。在与她们交往的过程中我能愉快地交谈,但也仅限于此。我想我把理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恐怕也是。”

她嘟嘟嘴,又皱皱眉头。她这会儿一定对我又生出很多不同的看法,而现实就是这样你要了解一个人就得从他的话语中开始理解他。

“没困扰到你吧?”我打破沉默。

“嗯,好的啦。不过你的故事是够与众不同,虽然你应该还没讲完吧!我甚至在怀疑你是不是也是那种......跟我们不同的……取向,”

“其实你要是愿意听一个人讲故事(真实的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对你和对方来说都是不错的机会。我对两种性别的人或许可以说怀有一种基本相似的感受,当然对于女性会更‘温柔些’。如果你自己不是同性恋者,那么请不要反对他们。如果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厌恶他们,那么我想这或许得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总是认为他们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这跟一个出生残疾的婴儿(他长大也会具备完全的人类头脑)与正常婴儿在人类这种”意识“上是没有不同的。但也许有的孩子因为大脑与常人相异而被不当作人来看是同样荒谬的。我想人们总需要在两种方面获得他们所渴望的感受。”

我害怕空空泛泛的道理会令她失去兴趣,所以我不会再跟她讲下去,我承认的是“这对至少一方来说是有某种意义的。”

她笑了笑,脸上充满欣喜。

“你说的其实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带给我的喜悦,还有一点点困惑。我想你说的没错,当然我身边还没有跟我们‘不同的人’,我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吧?我想自己不会反感他们,自己从电视上看到国外的电视新闻,他们始终在为自己的权益而努力!我很同情他们,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他们中有各种不同的人,这跟我们完全没有区别,只是‘取向’上的问题吧!而且似乎是在先天注定的,那有什么错呢?我想我们会成为更好的朋友!”

说完她充满喜悦,可爱的脸颊上甚至再度泛起绯红。我感受到她身上的热量,就像感受自己的。我甚至想站起来同她拥抱。我起身邀她去看看窗外,我们坐得实在太久了。

“天色还很迷人。”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想我应该原谅他。他今早来找我,他知道我住在他表姐那里。他说自己一猜就准,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深情地向我诉说自己有多爱我,我不得不装作不受感动的冷血动物一样甚至不用眼睛看着他。他就跪在那里,我真是既感到害怕又忍不住怜悯他。虽然他曾伤害过我,但那时好像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尤其当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发觉我可以变得宽宏大量起来!我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我该原谅他还是?可我好像再找不到像他那样喜欢我的人......他为我付出了不少。”

她突然独自伤怀起来,但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我也不会过问,虽然我对她总感到一种莫以言表的温情,我觉得是自己在迷惑自己。我闭上眼睛。

“你能给我一个建议吗?”她朝我发问。

我所能回答她的。我已从她的声音中听到那些词汇、语句,但我被什么困扰。我害怕回答,好像答复她就会失去什么。是她吗?可我们认识不过十五个小时,我不会欺骗她也不会欺骗自己。

“你应该遵从自己的想法。”我说。

我感到无力,就好像失去了一切支柱。她站在一旁疑惑地望着我,“你还好吗?想起她了吗?”

我能在自己需要记起她的时刻通过记忆唤起她熟悉而又模糊的影像,但我很少感到痛苦。我曾经苦恼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也许根本没有爱过她!只是喜欢她这样一个化身,而她就是一个理想的人。她带给我的更多是关于理想的宏伟及不可实现的美丽,我想我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但她选择和她远走高飞,世俗的摒弃或许已经让她厌恶这个世界。但我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也许只是一时。我想到她更多地感觉是她就如同我的亲人,我们之间曾经存在的以及现在存在的感情从未变化,我不得不这样想。也许还因为我对于“爱”的缺失,我爱自己的父母,但也只存于内心中不可言明的感觉。

我回头望望她,她给我的又是什么感觉?困惑——

“我在想。人们所作之事在对与错的是非问题上是不容辩驳的,坚持对的一定没错。如果你确定不了自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并不是因为你没有选择它,相反它总存在于你的选项中。我想,我们经常念叨的也就是我们真实的想法了。记得一个人的时候所想的一切吧?”

“噢!是这样吗?”她终于转而一笑,“也许我该那么做。你想不想知道我现在的打算?”

“你爱他是因为他的家室还是为人其实这没有一个正确的说法。你爱的其实是他给你的一个印象,现在深入以后你获得的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印象。我想你在每一段时间都有能力深入了解一个人,而对方也是如此。爱的感觉或许很美丽,也会随时充满危险......”

“但你好像没有爱过谁啊?你只谈过一次吗?”

“年少时的憧憬算不算?”我略发笑地说。

她笑了笑。

“那可就远了。不过也许能从那些时候找到真正的自己呢!你觉得呢?”

“坚不可摧的结论!童年带给一个人的影响很大,然而一个人的生命将会具有何种形态——也许就在那段时光注定了。”

“听起来挺有道理,哈哈。”

“你这样认为?”我看着发笑的她问道。

她没有疑虑,“老师也曾这样教导嘛。不过我也根据自己的经历作了判断,小时候写的日记后来发现——读到时会很感动,因为那时好像就一定注定了现在的一切。当然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被提前预料到,而是那种‘心绪’,你能感受到当时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的联系。她们仿佛穿越时空而一直保持联系。”

我再度观察着她,一种缱绻的眷恋涌上心头。我记起昨晚她的模样,自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我想象自己怀抱着她,感受着发间的温存。

我们中的一个人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回过头看我,我收拾收拾头发(好像初醒),我想不到现在会有谁来。我回头看着她,我担心自己迷失在想象之中,因为她就站在那儿,以一个我不确定的身份。

我使劲拧开门锁,是JM和一个女孩。我感到一阵局促,脸上的表情恐怕已经异常糟糕地给他们看到。JM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女孩倒一脸开心的模样。

“哈啰。你是不是没睡醒啊?瞧,我给你带谁来了!哦,你还不认识呢,”JM立马换了一副滑稽的表情接着说道。

“请进吧!对了介绍介绍?”我招呼他俩进了屋。

“您好,我是徐莉雅,”女孩自我介绍道。

“那么是什么关系?”我盯着JM问道。

JM一眼就瞅见窗台边的女孩,眉飞色舞地悄声对我说,“我不会这么快就有嫂子了吧?”

我注意到她一直站在那里。现在最糟糕的是JM提早到了,而我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我假装生气地说:“你怎么不先跟我解释一下呢?”说完我再次注意一下他身旁的女孩,穿着倒十分朴素,不过头发染了颜色。我请她坐到沙发上,JM还在看窗台边的她。

“当然是我女朋友了!”他说着突然凑到女孩身边亲了她一口,女孩不好意思地回过去头。

我准备过去跟她说一说怎么回事,但JM注意到这个女孩。他揪住我的衣服,硬要我解释一下,“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滑稽的声音问。

我真有点懊恼。他来的真不是时候,但我没有办法,只得跟他说:“普通朋友。”

这时女孩回过头走了过来,她向JM和女孩打招呼。然后她走到我身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自己要回去了,她解释姐姐应该回家了,她说着就要去拉门。JM和女孩瞅着她,他们一定正在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请她再留一会儿,我走到她前面告诉她有时间一定再来。她悦声答应,“嗯,你可以到下面的咖啡厅来找我。就在中央大道红绿灯那面,'佐治亚'一定记得!”

说完我替她开了门,她缓身步出。我走到屋外同她告别,她微笑着招手。我目送她最终消失在电梯走廊里。我现在很想拥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但屋内传来一阵呼唤,“杰哥,她是谁?”我不得不进到屋里。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嘿,你倒是说话啊!”JM同女孩一齐注视着我。

“昨天认识的一个女孩而已。你不介绍介绍李小姐吗?”我摆摆头说道。

“真是那样?不过她怎么和你在家里......岂不......引人遐想?”JM老是习惯调侃他人,不过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

“你要上再多话就等着吃苦头。明白?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说着走过去,我进到厨房烧起一壶水。

“其实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对吧?”JM说着瞅向女孩。

女孩害羞地把头转过来轻声“嗯”了一声,我以为她并没有听上去那么柔弱。

“你们等等。水马上就开,还是喝咖啡吧?”我站在沙发前,有点失神地说。

“随意。什么都行,她也不介意的。”JM这次倒不嬉皮笑脸了。

“你说的‘新玩意儿’不会就是......”我斜睨着他问道。

“不是……不是,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能形容为‘东西’呢?在这里,我给你看。”

他拿过女孩的提包,从里面掏出来几张方形碟片。“这是我托朋友从俄罗斯带过来的软件,你一定要试试!”

我走过去接过碟片,上面的确是些俄文,“我以为你会带什么好吃的呢。”我调侃地说道。

“知道你喜欢奶酪,瞧!”说着他从身后的一个黑色纸袋里取出来一大包圆形物体,他进门时倒是没注意到。

我看着他和女友用手撕开上面的包装纸,我已经闻到了微弱的清香的奶酪香味。他笑着拿着奶酪走到我身前说:“老朋友,对你不错吧?这可是‘苏联’牌纯正奶酪哦,我都舍不得吃呢!”

我不由地感动起来。但又想调侃他一遍:“你从来就不喝牛奶,也更不会吃这玩意儿好不好?”我笑着发难。

“开个玩笑啦!她不知道的,”

我把奶酪拿到保险柜里冷藏,然后冲了两杯咖啡给他俩。我想得好好谢谢他一回,不过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谢谢你这份厚礼,好兄弟!但是,今天不是我生日,还有两个星期。难道提前给我庆生不成?”

“你猜对了。其实下周二我就要离开公司,她刚从俄罗斯过来。其实她是混血儿,四分之一——所以看不大出来。我这次就要和她一起到俄罗斯去了。恐怕一两年很难回来,所以就趁她回来前在俄罗斯给你买了一点小礼物。”

我没想到他会记得我的生日,当然我也会在他过生日时送他自己精选的礼物。但现在我还是受到了感动,还有即将离别的珍惜。他就要和自己的女友一起离开这里,而我也将失去唯一的朋友。“我想我只能祝愿你们幸福。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告诫自己不要被情感束缚,“不论怎样,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我想不用再多说,你能明白吗?”他站起身走过来同我拥抱,我好像能感到一种释怀,但不知它诞生于何时何人。女孩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好像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快乐。

我们拥抱了好久,我感受到一股热流穿透了全身......

他在临走前告诉我,那几张碟片是由俄罗斯现代航空局和美国人合作开发的星图软件(美国版要高出不少的价格),其中一个是单纯的科学介绍,最后一个则可以扮演自己设定的人物进行太阳系及其以外星系的探索,模拟真实度非常高。我打开软件进行安装,从抽屉里找出便携式多媒体投射仪,现在我可以进入更加真实的星空,甚至可以触摸它们......

我在五点之后完成了自己的跑步计划,比平时要早很多。我预备明天去参观航天馆,如果时间容许我想自己可以使用天体望远镜系统看见那些神秘莫测的星系、美丽迷幻的星云,以及遥不可知的行星。

我等了好几天,准确的说是在一切空闲的时间里等待。我去了那家咖啡厅,但被告知她已辞职。直到我再度鼓起勇气到31层敲响那扇门时,同样的消息令我失去了全部力量。开门的是一个游泳教练,我在游泳馆曾经得到过她的指导。她大概也记起了我。我迫使自己去跟她打探女孩的消息,但她告诉我女孩在搬到她那儿后的第三天便离开了。我问是不是去了她表弟那里,但她说没有。我开始并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她告诉我他的门牌号好让我不用一间间地去敲门。

2313号。我敲响了门,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男孩拉开门问我是谁。我说自己是旁边的住户,我问他是不是叫“许文杰”,他说没错。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开灯,窗帘拉到一起,不透一点光线。我在门外听有没有女孩的声音,他打断我,问我要做什么。我直言相告,他笑了声说:“她已经走了。”

“难道你没挽留她吗?”我问。

“你是她什么人?难道你跟她好上过?”他使人厌恶地点起一支烟冲我吐了一阵烟圈。

“我和她是朋友,我只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对方玩世不恭的模样令我升起一股无名火,我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面前的家伙了,但我还需要从他口中透露出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他没精打采地望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算了。告诉你吧!前天晚上她回到这里,不小心给她看见一些不该看到的,”说着他往后望了一眼,“她好像是气疯了。提起自己的东西就要走,我本来想拦她。但还有人需要我去安抚,”他顿了顿,继续抽烟。

我问是不是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

“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你怎么这么关心她?”他粗鲁地甩掉烟头朝我发问。

我不想再跟他说些什么,我也不希望跟他争吵起来。我从脑海里寻找她的模样,想象她毅然出走的样子,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明白,难道只因为我们还是陌生人?

“要不要我告诉你她老家地址。她没准跑回老家去找她老爸了。”他似乎是在笑着谈论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直到我意识过来时他已经倒在地上。我愤怒地收回拳头,望着他在地板上蜷成一团。他痛苦地呻吟着,我走向楼道深处。

我想我总会找见她,也许我该让他说出那个地址,但我没有忍住朝他打出了那一拳。他会难过上些日子,但也不会太久,我们都需要明白疼痛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我快步向楼下跑去,就好像知道她一定在楼梯之间的某个地方。但她一直没有再出现,就如同一只隐形的蝴蝶消失在龙卷风引起的狂潮之中。

JM和女友到了俄罗斯。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我自己是有多惊喜。我本也想将自己的心情一一向他叙述,但听着他开心的语调。没有什么比打扰一个人最开心时刻的心情更糟糕的了!于是在接完那通漫长的跨国电话之后,我一个人望着那些彩色的闪烁的霓虹灯,我想象着它们我所不能看见的部分,在它们的内部是怎样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何尝不是经由“电线”和网络连接起来的,在那些纤细的线路之中亿以万计的数据、能量,在无时不刻地传输。但我却很难找到她所拥有的一段电线末梢。

我不再与任何人一起跑步,而是在这栋大楼的楼梯间重复地往来。我从二十三楼一路跑到大厅,有时我会去对面的咖啡厅看一看,我问过经理但他们不会记载临时人员的详细信息。之后我提交了辞职报告,我在辞职信中写到自己将要进行一次旅行,而我不想再为限期旅行中公司的非恶意打扰而感到生气。我会度过一段宁静的时光,同时那也将是一次探索——

目的地会或许会是——M2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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