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清水物语（1）引子

清水物语（2）十八官

清水物语（3）换屋场

清水物语（4）庙堡堡

清水物语 （5）爷爷的亲事

清水物语（6）少福气的命

清水物语（7）老顽童

清水物语（8）吃奶的少年

清水物语（9）风波

清水物语（10）花屠户

清水物语（11）刺儿头的大哥

清水物语（12）幺姑婆

清水物语 （13）外乡木匠

十三 小白兔

“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问伟伟伢他两兄弟吃中午饭没有，唔，唔。”很多年后，杨老二有一次在我家吃晚饭，和爸爸都喝了些酒，他自己起话头开始说起这段往事，语气里有些对两个儿子的惭愧，也有些对自己当年傻气的嘲讽。或许还有一些怨恨和思念，因为他说完后借着酒劲儿向前微低着摆了摆头，抬起头时是满脸的自嘲，可我看见了他低头时眼里的亮光。

一天天的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杨老二拾起了早年理发学徒的手艺，在清水镇水库旁的坝子搭了一个小棚子，每逢赶场，他就在那里开张给人理发。那个坝子是洗车这个方向的拖拉机去清水镇街上的停靠站，赶场的时候，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杨老二也凭借手艺挣上一些小钱。伍老四的出走也让两个儿子的童年陷入无尽的劳苦，华华和伟伟似乎一夜间长大，两人帮着杨老二干各种家务，也变得十分沉默。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还没有弟弟，我还是个婴儿，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杨家的男孩子们和我们十八官的孩子们并不合群。

只记得有一年初春，我和弟弟跟着爸爸妈妈去沙子岭栽红苕【注1】，快到晌午的时候，妈妈口渴，便指挥我和弟弟去给她取水。沙子岭和杨家居住的山岭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山谷，谷中有一处清泉，是杨家众人的水源。我和弟弟慢慢悠悠地荡到了水井边，那水井安安静静卧在一众梯田的最里边的阴凉处，背靠着山，面向着田。水井四面大石板围着一个水源，上面支了一块又薄又平滑的石板防雨水、灰尘和草叶。水井一角开了一个小槽，多余的水缓缓流入井外一个稍大的水池，水池连接着水田，方便随时灌溉。水井正前面用大石坝铺了一小块平坝，方便汲水人。我们先在旁边水池洗了手脸，又用旁边放的一个用竹节做的水舀子喝了水，泉水甘甜，全身都清凉起来。我们索性脱了鞋，坐在水池边玩起来。

不一会儿，华华和伟伟过来挑水。我和弟弟才想起来给妈妈取水的事，想起爸爸叫我们用泡桐树的叶子折起来装水回去，我们俩赶紧站起来让到一边，顺便去找泡桐树叶，不觉跟着跳水的两人往他们家的方向走。到了屋后，看到一群雪白的小兔子在他们家堂屋跑来跑去，我们俩立即被吸引过去。伟伟那时十来岁，看上去却很瘦小，不怎么说话，却很友善，带着我和弟弟去逗弄那些小兔子。

不知过了多久，水井的方向突然传来爸爸的叫我和弟弟名字的声音，原来等我们半天也不见取水回去，爸爸自己走过来了，却又不见我们的身影，只能呼叫了。我和弟弟“哎哎”的答应着，却因为舍不得小白兔不肯离开，只等着爸爸找过来。伟伟看出我们的意思，临走时塞给我们每人一只小白兔抱着。爸爸本不想让我们抱走兔子，可伟伟一个劲塞给我们，爸爸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他，他死活不肯要，爸爸把钱放在他们堂屋外的风车上，急忙带着我们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和弟弟才知道他们俩是没妈的孩子，那两只兔子我们带回家自然殷勤喂养。不知道是不是怕长大了被吃掉，在那年初冬的一个夜里，它们逃出了木板笼子。第二天我和弟弟找到了它们被狗咬死的尸体，那天是个重霜天，一片茫茫的白地上，两小堆雪白。

后来的日子，我们和伟伟他们的交集变的更少，只知道伟伟他们两弟兄没有读几年书，就回家跟着杨老二做农活。再后来伟伟去了浙江打工，他哥哥华华在惊鸣县城做铝合金生意，结婚生子之后，把杨老二也接了去。而杨家老大金宗佑很早就因病去世。

偶然听妈妈说在街上遇见了杨老二，身体十分瘦弱，一问才知道他得了什么癌症，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去世的消息，还不到六十岁的寿元。“听说吴老五也是癌症，只怕没有几个月可以活了。”记得爸爸去杨家看死回来的是这么说的，就在爸爸他们回清水种茶前不久，吴老五也病死。

如今杨家六兄弟已经有三人离世，还活着的几个身体也不好，孩子们长大后也大多出外闯荡。杨家的房子都还在，除了杨老二家的木房子更加破败，其他几栋要么翻新成三层小楼，要么变成青砖平房，要么加宽加固，只是住在那里的人却少了，那一片山再也不见往日的生机。我们的车子沿着山路蜿蜒前行，转进山谷又转到对面的山上，我紧盯着对面，还可以看见杨家的点点灯光，车子继续前行，从庙堡堡的岔路，转到了大山另一面，杨家的灯光就再也看不见了。

注1  红苕：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