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朵
-1-
今年我12岁了。
周一最难熬了，我周末的生理时钟还没来得及调过来，耳畔便传来奶奶亲切的呼唤，我好几次都做到梦里去了。
躺在床上的我，闻着房间熟悉的气味，昨晚奶奶开的小太阳似乎还保留着些许余温，空气里充斥着满满的慵懒和舒服，我睡眼惺忪，使尽全身力气也坐不起来。这时奶奶便说：“我数三下，看咱俩谁先起来”。虽然输的总是我，但还是精神的坐起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奶奶的精神头那么大呢？
“奶奶，我上学去了。”
“欢，喝完这口水再走吧。”
我认认真真的喝完杯子里从起床就已经倒好的水，果然一点也不烫嘴。奶奶总是这么无微不至，对于还在上小学的我来说，宛如一个无所不能的田螺姑娘。
小学的日子总过的很慢，我每天盼着下课，盼着放学，盼着回家吃奶奶做的饭。
我是一个比较恋家的人。奶奶每次做的饭都巨好吃，即使好多次她都记不得哪个多放了一次盐，哪个又少加了一次醋，但这并未影响我任何一次享受舌尖的美味。因为菜里都是奶奶的味道。
奶奶那段时间一直在某个银行的门卫室干着门卫的活，在我小小的眼里，那简直是个多么神圣的工作。
每个人，每辆车，都要从奶奶的眼皮下过去，任何陌生人都不准以任何理由出入，即使你只是想找个洗手间方便一下。果真有这样的人。我一直怕有些既和奶奶很陌生还非要进来上洗手间的人。那天下午，有个中年妇女走进来，准备径直走向洗手间，我看到了，心跳加速之下慌乱的跑进房间叫奶奶。她被奶奶拦下之后，就开始辱骂奶奶，说一个门卫管的太宽之类的脏话。
我看不惯这种人，更看不惯有人欺负我的奶奶，下一秒我居然出乎意料的开始骂那个闯入门的中年妇女，这更出乎奶奶的意料。不过奶奶似乎更加有底气了，加大声量告诉她：这是规定！你不能进！
结局当然是我和奶奶战胜，我俩相视一笑，雾沉沉的黄昏在那一刻豁然开朗。
-2-
因为我是转学生，再加上性格极其内向，所以在学校，我喜欢保持沉默，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袒露内心的胆怯。
我内向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不敢去看陌生人的眼睛；亲戚问我话超过三遍我立马嚎啕大哭；以至于和奶奶几天不见，再次见到奶奶时候，竟会躲在妈妈身后......至今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那个害羞的小女孩，就是本本真真的自己。
小学生的班级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被欺负的，我很荣幸的成为其中一位。不过有些不同的是，我经常被同桌欺负，无缘无故手欠打我一两下，或者在我的板凳上挤一点番茄酱，或是扯妈妈给我梳的一头小辫儿。
奶奶很是担心，所以一个月之内去一次班主任家里了解情况，成为我习以为然的事。
直至今日，我仍记得，班主任是一个比奶奶年轻不了多少的中年妇女，她有肩周炎。有次放学后我在教室打扫卫生，班主任因为肩周炎，摔倒在了讲台上，我赶忙去扶。我吓坏了，不知那是因为什么，肩周炎也是我长大之后才了解到的。
去班主任家里的那一天，天高云淡，胡同的小角落里有几株太阳花，是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绿色，旁边躺着一个没有瓶颈的啤酒瓶，瓶里还残留着一些液体，一只苍蝇漂浮在上面。班主任家是个小院子，看见我和奶奶来了，急忙招呼。
我和奶奶坐定，奶奶和班主任便开始了一贯历史性的谈话。
“XX同学，上次换的这个同桌，还欺负你不？” 班主任关切的问，话语间流露出担忧，生怕这次又是不如意。
我看了一眼班主任，不敢作声。
“你老师问你话呢，快回答呀。” 这时奶奶比我还着急，用胳膊肘戳戳我。
“嗯.......” 随着音量的消失，我的头渐渐低了下去，但我心里其实是很抗拒承认，我又被新同桌欺负了。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就有了叫做“自尊心”的东西。
“啊！”这次轮到班主任瞠目结舌，“还欺负你啊！这要怎么办呢......” 班主任也拿我没办法了。
我谁也不怪，欺负我的同桌也好，尽心的班主任也罢。这都怪我自己，太怯弱，太脆弱。
而我最该感谢的，便是奶奶。
-3-
在我眼里，奶奶对我至关重要，她是我一辈子也舍不得离不开的人，我愿一直望着她的眼，她的背影，即使那双眼睛渐渐浑浊，穿针眼都要我帮忙，即使那背影日渐消瘦，脚步慢了下来，我也想告诉她：我心永向她。
对于小学的我来说，能帮助奶奶做点事就足以开心一整天。
“奶奶，我回来啦！” 我背着厚重的书包，大步流星跑向正在择菜的奶奶。
“欢，回来啦！你的书包装的什么啊？怎么鼓囊囊的啊？”
“噢，这个啊。” 我边说边从肩上拿下书包。
“哗啦啦”，十几个色彩斑斓的塑料瓶像是憋坏了的小孩，一股脑的冲了出来，洒落在地上。我挺起胸膛，一副刚打完胜仗王者归来的模样。
“哎呦呦，我的乖孙女，你哪来这么多瓶子啊？” 奶奶哭笑不得的问我。
“我平时看见你拿这些瓶瓶罐罐的可以换钱，今天我们学校组织了活动，班里同学喝完的饮料瓶，我直接都要过来了，嘻嘻。” 我心想，这么多瓶子，可以换很多钱的吧？奶奶也会很开心的吧？
我至今犹记得奶奶欢笑的眼角，看我的眼神里闪着几分心疼。我只要能为奶奶做一点点事情，就足以开心一整天了。
-4-
今年我21岁了。
我一点也不想长大，奈何指缝太宽，时间太瘦，它连招呼都不打，就悄悄从指缝间溜走了。中学时代，不能和奶奶天天见面了。即便这样，奶奶每周定会准时给我打一个电话。
如今，我远在南方。也终于理解了那句去外地读大学的句子：“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我恍惚间怅然若失。
读大一时候，我和奶奶唯一的联系方式是打电话，可电话终究替代不了思念。所以，奶奶有了所谓的智能手机后，在我放假时一直拉着我，让我一定给她教会用微信。最爱你的那个人总是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你的生活，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安心。
我当然十分乐意教奶奶用微信。
因为奶奶不太识字，所以给她教的时候，我尽量给她指图片，我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微信功能有文字也有图。
“奶奶，你看到这个绿色的图标了吗？” 我指着微信APP给她看。
“看到了，啊！这就是微信啊！” 奶奶点点头，若有所悟。
“对，然后你点开，就会看到我的名字，你再点进去，左下角有一个类似喇叭的小图，你长按住那个长长的框，就可以给我发语音啦！” 我迫不及待的让奶奶亲自试试。
奶奶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机，用一根手指按住那个框。
“欢～”。
我听到她喊我名，赶紧应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奶奶在发语音。
“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奶奶捧腹大笑。
“如果你想和我视频呢，就点开那个加号，下面有一个照相机的图，点开选第一行字，不认识字也没关系，第一行就是视频电话。” 我继续耐心给奶奶讲解。
“噢！知道了。你让我试试，从最开始点。” 因为点来点去， 奶奶似乎有点乱，但我觉得奶奶已经学的很快了。
“看到绿绿的图...点进去...然后...哦然后看到你，再点...” 奶奶一边按一边喃喃自语。
“嗯，对，就是这样子。” 我一边注视着奶奶，一边做着正确的动作指导。
即使那天傍晚，夕阳无限好，风也特别温柔，我却无心看风景，我最好的风景，便是我眼前这位，被岁月雕刻出的美人儿。
-5-
就像现在，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打来的！一瞬间将我拉回现实中。
“奶奶！” 我欢喜的叫着。
“哎！欢，吃饭了没？这两天冷不冷，你晚上千万记得盖好被子，别感冒了。还有不要乱吃东西，吃坏肚子怎么办......” 尽管奶奶每次打电话都会无限重复这几句话，我都很耐心的听她讲完，然后认真的回答她。
我知道，当奶奶越来越频繁的重复说过的话时，当奶奶准备说什么却又忘记时，当奶奶越来越依赖我们时，她不再年轻，甚至要独自走向那条空无一人的路。
时间你别这么残忍好吗？奶奶还在等我长大，我还想载着奶奶吹吹海风，看她还未看过的风景。
每每电话这端的结尾句，都是：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啊奶奶！话音未落的瞬间就感觉力不从心，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缓解。果然，思念是最熬人的。
-6-
即便奶奶不识字，却在很努力的生活着。早上从来都是五点钟起床，最迟也不会超过六点钟。起床后，不是在洗衣服，就是在做早餐，反正我每天早上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都是好几样早餐任我挑选。
奶奶的院子永远挂着干净的床单，散发着香味的衣服，我那双曾经“黑乎乎”的鞋子也能经常享受着阳光，我一度很羡慕它。
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奶奶也不例外。她这人就是特爱唠叨，至于唠叨的内容，现在竟一字也想不起来。我脑海里能回想起来的，便是奶奶对我唠叨时，周身都发着光，她说一句我应一句，感觉能一直说到地老天荒。
奶奶从没对我说她非常的爱我，但爱你的人都爱在细节里。在你累的时候，可以让你安稳的睡一觉；在你饿的时候，可以给你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在你流泪的时候，可以给你擦眼泪；在你需要她的时候，可以给你暖暖的怀抱。
我一去奶奶家，就给她刷碗。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而奶奶常常阻拦我，怕我碰不得凉水。
二爸开玩笑说：哎呀，你让娃洗吧，也给你洗不了多少次了。
正在洗碗的我，顿时眼泪汪汪，身后传来奶奶带有些许心酸的笑声。我不敢转身。
-7-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大了。你想要给我们最细致的照顾。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去班主任家了。你不愿再看到我被别人欺负还默不作声。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捡瓶子换钱了。你不想我冬天上学连一袋热牛奶都喝不起。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排除万难也要学会用微信了。你见不着我面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吧。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说一大堆。你最怕的就是我在外面一个人照顾不好我自己吧。
奶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努力的生活着。你不想我们再走你的老路，要我们好好读书，改变命运。
原谅我，这些关于你的爱，直到我21岁才明白。
奶奶，你一定要等等我啊。
如果你先离开，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