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落木萧萧的秋天,我认识了军。
小学时,由于家境原因,父母舍近求远地把我送到了离家十几公里的学校。学校坐落在山腰,背靠着繁密的森林,衔着山麓的淙淙河水。学校很小,占地不过数百平方。掉落的墙灰,破旧的课桌,空洞洞的窗户……唯一的一幢教学楼也处处显露着斑驳的痕迹。
开学那天刮着冷风,父亲在缴费窗口排队,我则坐在台阶上四处张望,无意中瞄到一位老伯,短小瘦弱的身材在队形中格外显眼。皮肤黝黑的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像被针一条一条地缝过,裹着陈旧的黑色呢子大衣,在风中哆嗦,俨然是经历了多年的岁月沧桑。
父亲向我招手示意,我起身,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随父亲走开了。老伯站在队列里。
外面的风更大了。
开学后,我被安排在第一排,而我的同桌,同样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其貌不扬的他,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他的肤色,会有同学调侃他;黑的像块煤炭。他也不理会,只是傻傻地笑着。
他叫军,什么都好,唯独除了学习。他会满操场翻跟斗,会时不时拿着树杈去捉鱼,亦会熄灯后在上下床翻江倒海,他看起来总是精力无限,看起来总是欢乐无比。
那时山上的鸡冠花开的正艳,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一把拉着军爬上了后山,捧着大把的鸡冠花回到了宿舍,把它们装点在宿舍床头。然而,班主任的态度竟让我十分惊愕,他扯掉了所有的花,全部摔进了垃圾桶。我顿时惶然了,焦虑不安。在幼时,极惧怕老师的威严,也不去揣度他的出发点,只一心想逃过此劫。令我没想到的是,军站出来替我承担了“罪责”!那天晚上,军“理所应当”地被罚了,在操场跪了十多分钟。顿时像是倒了五味瓶,心中很不是滋味,内心的怯弱令我最终没能站出来,便愈发觉得愧疚,军在我心中的形象也瞬间高大。
却似乎远不止这些。
外面寒风瑟瑟,冬天要来了。
那天下午,军抱膝坐在宿舍,两眼凝视墙壁,眼里翻腾着滚滚欲落的泪花。我觉察出他的反常,询问他的情况,他没有回答,保持着沉默,我无所适从地在旁边站着。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军。
过了许久,军猛地起身,夺门而去,我茫然无措。
终于,第二天早上,我见到了军,在校长室的门口。校长坐在他的面前,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位老人竟有几分面熟,凑近一细瞧,居然是报名当日遇到的老伯!依旧穿着破旧的黑色呢子大衣,依旧布满了像是用针缝过的皱纹。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空阴气沉沉,大雪将至。
后来我了解到,军的生活过的十分窘迫。家里没有田地,母亲因疾病瘫痪在床,而他的父亲,那位我口里所谓的老伯,已年过半百,没有文凭,没有专业技能,每日靠捡垃圾艰难地维持生计。由此,军的学费一拖再拖,校方便一再督促。而那天,校方下达了最后通知书:若未能补齐学费,军将离开学校。
我不知道最终发生了什么,军最后竟然就这样留了下来,当是感恩戴德了。许是愧疚,对于他的留下,我颇感欣慰。
之后的军,不再疯,不再闹,会认真地听课,会请求我给他补习,会每日在教室写作业。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努力,军的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频频受到了老师的表扬,也开始成了同学膜拜的对象。而军的父亲,也会在走廊旁听时,露出欣慰的微笑。学校似是妥协了,没有再过问学费的事情。
外面雪停了,太阳露出了微弱的光芒,冬天就要过去了。
我乘着久违的暖阳,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军,此后,与他再未相逢。但我相信,军,定会为他父亲的执著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不知道那些日子,军的疯狂在宣誓什么,背后承担了多少压力,是在释怀无奈的人生,还是在讽刺黑色的生活。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军经受了来自生活的压力,在现实中犹豫纠结,在人生路上踟躇。但好在,他选择了用正确的态度去对待,用自己的努力尝试去改变,他在自己的路上行进着,必勇往直前,必无所畏惧。
我们无法选择身世,但是我们可以去尝试改变,就像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