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原文】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岁月相催逼，鬓边早已白。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
【词语汇】
兼：加之，并且。比：近来。夜已长：秋冬之季，逐渐昼短夜长，到冬至达最大限度。顾影：看着自己的身影。独尽：独自干杯。忽焉：很快地。辄：就，总是。诠次：选择和编次。诠（quán），本义指详细解释，阐明事理。聊：姑且。故人：老朋友。书：抄写。尔：“而已”的合音，罢了。
乏人工：缺少劳力帮手。
班班：显明的样子。《后汉书·赵壹传》：“余畏禁不敢班班显言。”
悠：久远。少至百：很少活到百岁。
委穷达：犹“委命”。委，听任。穷达，指穷达之命。素抱：平索的怀抱，即夙志。
【意译】居家贫困缺少劳力，丛生的灌木荒凉了我的住宅。好看的鸟儿飞来飞去，寂静的小路上没有人迹。宇宙啊多么悠远，人生却少有能够活上满百。年年月月催人老，鬓边早已呈现出霜白。如果不抛弃贫富贵贱的思虑，违背了朴素的襟抱才真是可惜！
【创作背景】陶渊明的组诗《饮酒二十首》并不是酒后遣兴之作，而是诗人借酒为题，写出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田园生活的喜爱，是为了在当时十分险恶的环境下借醉酒来逃避迫害。他在第二十首诗中写道“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可见其用心的良苦。
【析评】本章叙贫居荒宅之景与衰老将至之悲，但诗人并不为守穷而后悔，相反，如穷而不通达，违背了自己的夙愿，那才深可痛惜。
诗人一方面为时光流逝，岁月相逼而浩叹；另一方面又因自己老之将至，素志未展而深惜。前四句写居家贫闲，四周荒凉。意在说明诗人穷且益坚，已断绝世俗一切交往。由于家境清贫，人手缺乏，自己的住宅也呈现出一片荒芜冷落的景象。“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二句以动写静，动静结合，很好地衬托出隐者居处所特有的静谧。“无行迹”，故“有翔鸟”；而飞鸟历历在目，又进一步写出了恬静的环境，甚至会令人想到这里已荒凉到“门可罗雀”的程度了。后四句转笔向空中接，写宇宙无穷，人生易老，为下面抒写怀抱作铺染。最后二句，以“若”字领起，语虽婉曲，寄意却深。诗人设想，假若自己为名缰利索缠身，势必使“素抱”为尘世所染，岂不可惜！所以诗人决心抛弃这些杂念，坚定地走躬耕自食的道路。
在归田后，陶渊明不仅要排除社会舆论的袭击，而且还要克服生活上的重重困难。陶渊明的弃官归田，为囿于世俗之见的人所不理解，曾招来不少非议和讥笑。他在《祭从弟敬远文》里就谈到了这点：“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策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置彼众议。”面对着来自世俗的非议和讥笑，诗人的态度是“置彼众议”，走自己认定的路。在《饮酒》诗里，他不仅愤怒地指出“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而且表示要“摆落悠悠谈，请从余所之”。陶渊明这种置非议和讥笑于度外，毅然“息驾归闲居”，并且要一直隐居下去的思想和行为，是需要有点勇气和胆识的。
人有生死，这是自然界的规律。陶渊明是重生不惧死的，他倒比较达观，这从他的《拟挽歌辞三首》可以看出。对于生，他是重视的，他认为人生的短促，如白驹之过隙，内心充满了无限的哀怨忧伤。既然人生是这样的短促，一纵即逝，那么怎样才能使这有限的人生得以延续或者变得充实而有价值呢？他是不相信炼丹修仙那一套的，“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在陶渊明看来，只有及时行乐，才能弥补人生短促的不足。他讥笑那些名利场中的人，“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名是身后物，陶渊明是不介意的，要紧的是“称心”，只要能“称心”，即使生前枯槁，死后裸葬也没关系。当然，他所说的“称心”的内涵是多方面的，“固穷守志”是其主要的一面。
【名家点评】
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卷三：时不我与，而老将至，不得展其素抱；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于命也。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四：此前四句只作即事兴体，与下不相贯。以后却从空旷中得悟本趣，言若不委穷达，则多忧惧，是扰其素抱为无益鄙怀，岂不可惜？然后知其以一“穷”字缩起四句。灌木荒宅以下，是贫居景象。“宇宙”句放笔向空中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