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块地位于村子的南面,从村子去那个地方必须要路过一条南北的小土路,而我爷家整好在土路的北口,现在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三叔家。
从我记事起,那个家里永远有人,因为我奶奶是做衣服的,一般不用下地干活,每天就是在家做衣服,做做饭,印象里我奶奶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三叔家的堂姐和堂妹从来不敢在白天看电视,一旦开电视一定会听到我奶的咆哮式教育,我们几个孙子孙女没有敢顶撞的,不过,虽然她异常严厉,我们还是很愿意去那边,因为我奶有吸引我们的法宝。
法宝一就是焦饼,其实就是烙大饼的时候做到最后一张,不再往锅里放油,利用油锅烙到半成熟的时候也不再加柴火,盖上锅盖,用余下的火星热度做到全熟,这样做出的饼是脆香脆香的,我们几个小孩子每到吃烙饼的时候都会等着这最后一张,吃到不亦乐乎。
法宝二就是杂面头小米粥,小时候家里经常吃绿豆杂面,那些长的会做成汤面,碎的面条就放在小米粥里一起煮,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特别爱吃,每次一听说吃杂面粥的时候我都会留下来蹭饭。
法宝三就是手擀面,印象里那个家里有一个一米长的大擀面杖,我奶的擀面技术真的是一流的,和面擀面切条,娴熟的手法看得出做了太多次,数不清了。
这三样东西,从小学四年级,我再也没有吃过,他们的味道永远停留在记忆里,没有酸甜苦辣咸,只有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最后一次见到我奶,深陷的眼窝,暗淡的脸色,没有一点平日里的严厉,对于那个年龄的我很恐怖很陌生,不敢上前去,远远的站在那儿看着医生给她输液,因为手太凉,医生连扎两次都没有找到血管,我妈就搓了搓自己的手捂住了我奶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们亲密接触。之后的一个早上,刚睡醒我妈就说我奶没了,那一年她66岁。
从此以后,那个永远有人的家里白天就只有我爷了,虽然半身不遂,但还可以自理,平时拄着一根红褐色的拐杖出门找人群坐着闲聊,偶尔有棋友去家里下象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能走的距离越来越短了,最后只能到大门口,再最后,屋子出不来了,再再最后,床也下不了了,也不认识我了,我爸和叔叔们经历了这一个个的节点。
直到今年春节,刚过完年假回来工作了一天就听到噩耗,我爷走了,连夜赶回去,冷冷清清的屋里在那个温度里显得更加寒冷,三天里,没见我爸一点点好脸色,我爸没有爸爸了,伤心难免,但没有遗憾,我爸说我奶病的时候全国各地去求医问药,能做的都做了,我爷不能自理了,几个孩子轮流全天陪着,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也尽心尽力了。就是这样,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我们要做的不是去为这个结果而悲伤的要死要活,要做的是在这个结果到来之前做好该做的,坦然面对这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
刚刚的这个五一小长假,去地里干活,路过三叔家门口,一眼就看到那把显眼的锁,门锁了,这个时间点该上班的上班,该下地的下地,没有人再会守着戏曲频道听一天戏了,那个家再也不会大门常开了。
刚刚掏出我的钥匙串突然发现没有了家里的那把钥匙,绞尽脑汁的想钥匙丢在了哪里,什么时候丢的,倏地想起,是因为我妈腿疼,以后不再下地干活了,以后我回家总会有人在,所以我才把钥匙卸下来放在抽屉里了。
我知道那扇常开的大门有一天也会闭上,但不要因为会闭上而去忧患人生,要因为会闭上而珍惜当下。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愿及时行孝,当大门关闭锁住那段来处时,锁不住那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