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妈妈打电话说舅舅家孩子过十岁生日,家里正好要收稻子,让姨弟接我回家看门口。所谓看门口,就是家里的场上晒了很多东西,要个人在家照看照看,万一变天了,有人来了,可以喊一声,这活一般都是老弱病残的事,最近病休,当然我成了最佳人选。
从城里出发,不到1个小时,就到了家。
妈妈和爸爸正准备去地里,场上晒着花生、玉米、还有陈年的稻子,从路口铺到门口,而老羊刚刚生了几只小羊,小家伙还没能跑稳,怪不得妈妈不放心。
三个月没回家,忍不住屋前屋后转转,不管秋阳怎样的明媚,秋天真的已经到了季末。门前那棵陪着我长大的原本葱郁的银杏树已经光秃秃,只有缠着它攀爬的丝瓜依然绿意盎然,不屈不挠地向着蓝天伸展。
小时候,村子里的人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银杏果值钱。于是家家户户,门前屋后的树全砍了,栽上了大大小小的银杏树。没出几年,这些树便在村前村后安了家。春天,它们开放一树树小花,村子里飘溢着浓郁的花香;夏天它撑起一片荫凉,遮挡着炎炎烈日;秋天,它黄澄澄的果子、一地蒲扇般的黄叶,都成为农家的宝贝;冬天它静默耸立着,魁梧的躯干笔直的伸向苍穹,如同哨兵保护着村子。
在很多人眼里,银杏树只是一种普通的树。银杏树花算不上美丽的花,更不用说名贵了。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值得留恋和回忆的花。我喜欢银杏树花,喜欢飘溢着银杏树花香的季节。那时,爸爸总要从高大的树上采下雄性花粉,然后,再用喷雾器给雌性银杏树授粉,期待着它长出硕大的果实。
我们家屋后有十几棵银杏树,可结果实的也只有四到五棵,花儿飘香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也会在起风的时候去树下捡花粉,那小小的花儿,润泽而透明,下摆如裙角微微张开,顶部是个纽扣大小的的花蒂,揭去顶端,有一两根花茎相连,用嘴一吸,是香而甜的花蜜,像琼浆甘露,滋润了童年的梦。 我常和小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坐在洒满金色阳光的树下,吹着自做的柳梢,吮着香甜的银杏树花蜜,玩些过家家之类的游戏。树上偶尔有鸟的啁啾,天上的白云在蓝天里慢慢游走,直到妈妈们那清脆的声音响起:“回来吃饭了,孩子们 !”我们才痴痴地起身,回家把饭碗再端过来,于是东家的豆角,西家的茄子成为我们这群孩子的自助餐。
后来读书,知道了银杏树被称为“活化石”的故事,对银杏树多了些敬重。又读歌德的诗《二裂银杏叶》:
生着这种叶子的树木
从东方移进我的园庭
它给你一个秘密启示
耐人寻味
令识者振奋
它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
在自己体内一分为二
还是两个生命合在一起
被我们看成了一体
也许我已找到正确答案
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你难道不感觉在我诗中
我既是我
又是你和我
读着这样的诗句,一个智慧的男子跃然纸上,越发喜欢银杏树,每每回来,总要站在它的身边默默地看着。
在我的古代文学书里也曾珍藏一枚银杏树叶,在苏东坡那一章节。因为苏东坡曾这样称赞银杏树:“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怦然心动的文字驱使我也在这样一个秋天里,捡起了一枚落叶。这是一枚幸运的树叶,是苏东坡称赞过的树叶。这是一枚保持原色的树叶,纹理清晰,金黄流光的比书签还书签。事实上,当初捡了不少,有的因保存不当,几天就发黑变质了。只有这一枚历经20年,依然新鲜如初,呆在我的书架上,沉淀在我的梦境里。
岁月无声,却有香。如果不是这次生病,我怎么有闲情在此刻伫立?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拒绝,不抱怨,于深秋的中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秋阳里,看着这一棵棵银杏树如同风景一样陌生又熟悉。
一棵树,一种风景,一种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