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喜欢吃,是出了名的,而且会吃。在苏州,没有他没去过的餐厅,各式样的菜都吃过。
对吃产生兴趣是有原因的。
高中时早恋,和女朋友同居,霸气的班主任带人去“抓奸”,被逮个正着。恰逢高考前夕,在学校里被传的沸沸扬扬,王二狗没脸,也没心思继续学习,便背着行囊走了。
王二狗五短身材,人长的也一般,纵使有点机灵,身无长技,在大社会里也于事无补,只好投身民工浪潮里。苏州是个好地方,新加坡工业园区、各大电子厂、国际大企业随着改革开放都进来了,找工作不难。
枫桥有个大台企,王二狗没费劲便进去了,开始在产线上打螺丝、扣盖板,因为人机灵不偷懒,很快被提拔当了线长。
台企里,工人都大陆人,课长以上的官就都是台湾人了,统称为台干。当了线长之后,二狗开始跟台干们接触了。
在和这些台干接触之前,王二狗对吃并没有太多讲究,要说口味的话,他更喜欢吃苦,最爱的一道菜是“苦瓜炒蛋”,用来泡水的也只是苦丁或者莲心。
关于吃苦瓜,王二狗说过这样一段话:“我喜欢吃苦瓜,喜欢那种从头苦到尾的感觉,喜欢那种苦后舌根的回甘,喜欢苦的包容万千,喜欢苦后心底涌动的,对甜躁动不安的期盼。”
那时王二狗对工资是满意的,想着再苦两年,可以攒些钱,然后回老家盖房、娶媳妇、侍奉父母。想到媳妇,王二狗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当时那个女孩名声扫地,只能转学,考个好大学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年少轻狂,对什么都好奇,却没有办法承担相应的后果。二狗对这份爱情倒没有太多的刻骨铭心,但愧疚感非常强烈。
当了线长的二狗,活少了,但操心更多了,年轻有活力,这些都不在话下,空的时候就跑台干的办公室里混脸。台干们是不太喜欢跟大陆人深交的,眼神里的高高在上相当明显,二狗并没有知趣地走开,都被捉过奸的人还在乎脸皮吗?一来二去,倒跟他们称兄道弟起来了,二狗嫌流水线没前途,软磨硬泡把自己转到了品质管理部门。
王二狗能转到品管,主要因为张协理。张协理五十多岁,黑瘦,个子也不高,但两眼非常有神。张协理工作能力很强,但他在厂里出名是因为另外两个特长:好吃、好色。
一个月之后,王二狗熟悉了新工作,准备好好干,张协理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不错二狗,一个月便把工作内容掌握了,我现在有新工作交给你。”协理的眼睛放光,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二狗有些惶恐,心想,都是一些按照标准查验的事情,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细心就好,这样也能被表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标准太低,还是他们认为大陆人能力太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协理,期望他继续说。
“我对苏州文化很感兴趣。吃,是中国人最大的文化。我想让你帮我调查苏州的美食,从明天开始,你上班打卡之后,就可以出去帮我找,工资一分不少你,额外我还会给你发奖金,路费和饭钱我也给你报销。”协理说完看见二狗点头,就让他走了。
二狗聪明,自然知道协理的意图,工资不少,还有奖金,路费和饭钱还报销,何乐而不为,从此便开始了寻味之旅。
苏州本地味道淡,偏甜,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多了,也有很多不同的味道。二狗每天坐着公交车在苏州城里转,每趟公交车都是从头坐到尾,沿途把大大小小的饭店都用本子记下来,店名、人流量和形式,然后下次再实地考察尝一尝;又到处打听,问不同时令,不同的店里都有什么具体的特色菜。一年半的时间下来,把苏州城看了差不多,整理出了一整套苏州美食地图。
这一年半,张协理吃的爽死了,几乎没有重样的,二狗总能让张协理有惊喜。食欲来了,一个苏州怎么能满足的了呢。张协理国内和东南亚出差也都带上王二狗,二狗对吃的兴趣也逐渐大了起来。
当然,王二狗不仅仅负责张协理的吃,还要负责为协理寻色。KTV、浴场、会所和各种有女人的地方,王二狗都需要去考察一番,然后把体验整理好后交给协理。协理一个人在大陆,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蛮可怜,确实也需要人陪。王二狗对这个干瘦的半大老头,照顾的越来越好了,也非常喜欢这个老头。老头看任何女孩子,眼神都直勾勾的,这点让二狗稍微有些不自在。
辛勤的工作,让二狗的口味也变了,更加嗜酸,胃口被打开了,总觉得还有更好吃的东西。
王二狗和张协理都不拿对方当外人,同吃同玩。协理因为工作出色,升任特理,负责整个二厂的管理。一次吃饭,协理接了个电话,客户期望部分产品检验交由第三方负责。
二狗这几年并没有只到处吃,品管的工作也没太落下,对这个电话动了心。要接下这个活需要三个条件:人、技术和资质。技术二狗有,人应该也能找到,就是资质不好弄,二狗把自己的想法给协理一说,协理眼珠子一转,便答应了。六四分账,一拍即合。
二狗找了跟自己要好的几个人,给了些好处,便拉起一支队伍来。一年,品管团队员工超过百人,不仅接了协理派过来的活,还把平时跟协理出来吃吃喝喝的其他公司的活也接了下来。钱,大部分都撒出去了,但剩下的也比之前多得多。第三年,自己公司的资质也到位了,产值突破两千万。
吃和玩的时间没少,还更多了。特理和其他的那些客户们被二狗伺候的舒舒服服,订单源源不断,赚钱更不是问题。
东南西北、国外到处跑,二狗更关注自己的口味了。他发现自己变了,口味越来越重,更喜欢辣和盐。在此基础上,更喜欢猎奇,山珍海味、奇珍异兽成为他追逐的目标。二狗胖了,酒也喝的多,吃和玩占据了他更多的时间。
就在自己出来干的第二年,二狗在他众多员工里,找到了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子,顺利拿下,结婚生子,瞬间志得意满。
二狗有时候也犯愁,担心儿子会像自己一样长不高,后悔没找个个子高的老婆,当时目光短浅,只顾着看脸了。
二狗已经吃遍了全国,很多外国味道也尝过了,他最不喜欢的是苏州的甜,觉得淡,回味少。
之于女人,二狗更趋于清淡,已经不太去那些风月场合,总想找寻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他记起被一起捉奸的女同学,而人家已经远嫁他方,幸福美满。在各地跑的同时,他开始不断勾搭各种类型的女人,花钱不手软,结果也让二狗满意。
张特理死在了一个女人的床上,心梗。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二狗刚下飞机。当时,二狗站在行李传送到边,任自己的箱子在传送带上转了两圈。他对自己的领路人感到难过和惋惜,而为他的死法感到欣慰。二狗想,在台湾眷村长大的特理算是一个老饕了吧,尝遍人间百味,也享尽人间极乐。而尝试过这些味道,又能如何呢?二狗回首自己这些年,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品味过的那些菜肴,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二狗怅然若失,突然在脑子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最喜欢吃什么?
二狗清醒过来,拉过箱子就走。他被自己的这个问题吓到了,竟然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在回家的路上,二狗的馋虫开始动起来了,而几个女人的微信也让他躁动不安。
张特理的死,让二狗有些不能习惯,很多心得没人分享了。二狗开始回味,想着张特理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吃过,如果有,一定要替他尝尝。
张特理太厉害了,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吃过了,也因为张特理,王二狗也基本吃遍了所有的东西。二狗是固执的,世界那么大,一定还有没探究到的地方,二狗想让自己比张特理还要厉害。思考了三个礼拜,都有些魔障了。终于,被王二狗想到了,去却韶华,他想尝尝本味,要尝尝所有人都没有尝过的东西。
二狗立马找来自己最得力的干将,要求务必在一个月内招聘一位纯情而有灵气,美丽而不着修饰的女秘书,条件可以任提。又为即将到来的女秘书,准备豪华办公室,带独立卫浴和休息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狗得到了这样的一个女秘书,高挑窈窕、温婉可人、甜美风韵、落落大方。二狗喜欢死了,聘请专门的厨师料理她的饮食,所有食材要求当季最好的,对女秘书的要求只有一个,吃的必须是原味食物,尽量不特意加工。
王二狗虔诚的样子打动了女秘书,爱情差一点就要在他们之间发生了 。女秘书没有见过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多金风流的老板加上虔诚的态度,沦陷是迟早的事。为了回报老板,女秘书对二狗言听计从,任劳任怨。
二狗没给她分配任何工作,开心地伺候着她。
两个月后,二狗到了女秘书的办公室。女秘书浅笑连连,拉着二狗到休息室去,二狗的脸上有激动,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的眼神里对自己有真切的爱恋。
“你能帮我个忙吗?小丽!”二狗话说的有些胆怯,眼神里有惶恐又有期待。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帮的,怎样我都愿意。”小丽脸上泛起红晕,低着头,搓着手。
“我想要你的人中黄。”二狗抬起头,渴盼地看着小丽。
小丽没懂,凑到二狗跟前,二狗的解释声音几不可闻。小丽愣了,接过二狗递过来的盘子,木木地出去了,脸上是诧异和惊恐。
小丽回来了,捂着鼻子,手里端着黄橙橙的东西递到二狗跟前,迫不及待的二狗接过来,颤颤巍巍地用勺子切下一块,放进嘴里。二狗闭上眼睛,轻轻地嚼着,慢慢品味,竟然流下泪来。
小丽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看着王二狗,狂吐不止,夺门而出。
其他人再进来的时候,发现王二狗呆坐在地上,有些神志不清了,嘴巴已经歪了,呢喃地说着:“我是老饕,我是老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