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夫人息妫:美丽不是你的错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杜牧《题桃花夫人庙》

息妫(guī),春秋时陈国女子,相传她出生时,十里桃花,提前盛开,因此,后人称她为桃花夫人。

她目如秋水,脸似桃花,体态风流,每个见了她的男人,都没办法让自己不爱上她。

因为这份美丽,息妫的一生,便如落花随风飘,只能逐水流,在男人手中辗转。

-01-

花样年华,息妫带着对婚姻生活的憧憬,随着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嫁往息国。

从陈国到息国,需要借道蔡国。蔡国夫人,正好是息妫亲姐姐,顺道便去探个亲。蔡侯听说小姨子来了,觉得不能不见。

这一见,就见出了大事。这一见,灭了两个国家。这一见,开启了息妫随风飘零、身不由己的一生。

蔡侯被息妫的美貌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此女知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蔡侯把持不住了,轻薄了,无礼了,能干的都干了。然后,后果就严重了。

新娶的夫人,还没进门,就被畜生给冒犯了,是个男人就咽不下这口气。然而,息国没有蔡国强大,即便咽不下,也得硬咽下去。

但谁让息侯脑子活,鬼点子多,还目光短浅呢。他是奈何不了蔡国,但有人能啊,这个人还心心念念想灭了蔡国,找他帮忙,妥妥的。

于是,息侯派遣使者,去见楚文王:“我知道您想灭了蔡国,我给你您支一招,您来打我吧,然后我向蔡国求救。我们说好了联盟抗楚,蔡侯骄傲轻敌,肯定会亲自出征。到时候,我们两国合兵攻之,一定能抓住蔡侯?”

楚文王再三确认后,简直乐傻了,他巴不得他们内讧。

息侯简直是上天派给楚文王的天使。他正愁这些国家不好征伐呢,就有人送上这么好的机会过来。

然后,按息侯的计谋,蔡侯被楚文王抓了。

-02-

楚文王本想直接灭了蔡国,好大一块地呢。

但被手下大臣鬻拳,拿刀架在脖子上,给他讲道理:蔡侯不能杀,蔡国不能灭,我们要学学人家中原文明国家的做事方式。楚文王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从谏如流,将蔡侯给放了。

蔡侯吃了一大亏,对息侯是恨之入骨。他脑瓜子没息侯活,但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有样学样,也使借刀杀人这一招。

他想让楚国帮忙灭了息国,楚文王摇头拒绝,楚国的战略目标还没轮到息国呢。

蔡侯使出美人计:“息侯夫人国色天香,美艳绝伦。若不得一见,简直虚度此生。”

楚文王不为所动,他是个大志向的男人,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女人,还不如打战能刺激他荷尔蒙。

蔡侯不气馁,逮着楚文王,就搜肠刮肚地形容息妫有多美。蔡侯治理国家不怎么样,但简单的事情坚持做,他差点把自己逼成文学家。

潜移默化的效果是很惊人的。

这一年,楚文王四方巡视,经过息国,受到了息侯的贵宾接待。

经过蔡侯这么多年的念叨,楚文王对息国的第一联想,就是息妫:“寡人对您夫人,曾经也有点微薄的效劳。现在寡人来了,就让她出来给我敬杯酒,感谢感谢我呗。”

息侯对楚文王一肚子鄙视,蛮夷之邦就是蛮夷之邦,没点礼数,有让人家夫人出来招待男宾的么。

但武力刚不过,息侯没办法,只得传人去叫夫人过来。

不一时,但闻环佩之声,楚文王应声抬头,瞬时惊为天人,果然天上徒闻,人间罕见。

息妫取来白玉卮,满斟以进,素手与玉色相映,楚文王心中小鹿,砰砰砰撞个不停,这是爱情的声音。

楚文王忙不迭双手去接酒杯,息妫却不慌不忙,将白玉卮递与宫人,转递于他。

楚文王将酒一饮而尽,回味无穷,这是世间最美的酒了。再一抬头,息妫已再次答谢,淡淡一笑,请辞回宫了。

她对我笑了,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这位南方霸主,被美人的微微一笑,点化成了纯情少年。

息妫,就这样住进了楚文王心里,从此,想是你,念是你,星辰大海都是你。

这样的美人,怎么能让猥琐的息侯亵渎,不行,他得踏着五彩祥云,去拯救女神。

于是,息国一跃成了楚国灭国名单的头一号。

从息侯那猪脑子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个难打的国家。很快,息妫被掳进了楚王宫。

-03-

莫以今时宠, 能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 不共楚王言。

息妫的美,是与生俱来的。为了不让她长歪,妺喜、妲己、褒姒等红颜祸国的教训,从小就洗进她脑子里。

现在,因为她,息国被灭了,她的心受到了煎熬,她自责不已,她寻死了。

她没死成,被救了。她没有勇气再死一次,她迷惘了:她错了吗,她什么都没做啊。

息妫想不通,她没有死的坚决,也没有活的欢乐。无能为力下,她只能以沉默来面对世界。

三年了,美人一句话都没说。楚文王内合蛮夷部落,外并汉阳侯国,带领楚国走向繁荣富强,治国征伐,对他来说,都是so easy,但是,却不能让美人一展笑颜,他挫败感很强烈。

“寡人能做些什么,让你开心?”楚文王叹息道。

息妫微微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复又转目,双眸含珠,欲言又止。

楚文王心头狂喜,这次有戏:“你说,你想要什么,寡人都答应你。”

息妫摇摇头,委委屈屈地发出了三年来的第一声:“我一妇人,而事二夫,不能以死守节,又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三年来,楚文王一直琢磨如何让息妫开心,一涉及美人儿的事,脑子那是相当灵光。

于是,秣马厉兵,兴冲冲地,去灭了蔡国。

啊,我为息国报仇了。息妫放下心理负担,终于展颜欢笑了。

啊,我终于赢得了美人心。楚文王也笑了。

-04-

打开心结,息妫和楚文王鸾凤和鸣,琴瑟相谐。

然而,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关了你的门。息妫拥有绝世美貌,但命运,却坎坷多舛。

没过几年安生日子,楚文王薨了。

对一个完全接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男尊女卑文化思想的好女人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息妫心如死灰,成了未亡人——灵魂已经死去,只等着肉体消逝的时候下葬。

息妫如槁木死灰,但有人不忍见她消沉,努力想唤起她的第三春。

这个人,是楚文王的弟弟,她的小叔子——令尹子元。深情一眼挚爱万年,要不是哥哥早死,他的爱意怎么敢浮现。

此时,息妫的儿子楚成王尚在幼年,子元纵览国政。利用手中权势,他在息妫宫旁修建房舍,像孔雀开屏一般,日日给息妫摇铃铎跳万舞,展示自己的才华。

子元是个有情怀的贵族男子,他想先得到嫂嫂的心,再水到渠成,得到嫂嫂的身。

然而,适得其反,这舞蹈只勾起了息妫对楚文王的无边思念:“先君跳这个舞蹈,是用来战事演习的。现在令尹不去攻打仇敌,却来……呜呜呜……”

子元懂了,他披坚执锐,带着楚军,踏上征程,去讨伐郑国。所以,女人会不会成为祸水,跟她们的兴趣爱好很有关系,还好息妫不喜欢烽火戏诸侯。

这次出征,楚军大败而归。事业的不顺,加上爱情的挫折,这位文艺贵族不再顾虑风度,直接住进了王宫。

他实在是黔驴技穷,没有其他撩妹手段了。

但息妫的美,是清丽的,是端庄自持的,是不容亵渎的。子元没有放弃最后的底线。

子元整日沉迷于嫂嫂的美色,朝堂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当初攻打郑国的时候,很多大臣就不同意,但他手段强硬,进谏的都抓了起来,执意征伐。

现在战败而回,他不仅不收敛,反而越来越不像话,有人就看不下去了。于是,申公斗班奋起杀人,将子元给做了。

息妫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安安静静地给楚文王守寡了。

息妫,绝世美颜,灭两国,死三人,却没有留下“红颜祸水”的骂名,这一切,要归功于《列女传》的作者刘向。

女子被迫嫁二夫,一定要心死殉情,这才是符合中华民族传统“妇德”的完满结局。

在和楚文王生下两个儿子,让楚国下一任国君楚成王有妈认领之后,刘向就让息妫因为难以忘怀前夫恩情,殉情而死了。

这样一改,故事果然更流畅,后代文人感情更好抒发了——“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情深怨生别,一期俱杀身”、“带露似垂湘女泪,无言如伴息妫愁”……

红颜,若不能给你背个“祸水”的锅,那就得让你薄命,命途多舛算什么,以死捍卫贞操才值得同情颂扬啊。

美丽,就是这么招人恨。

咦,我为什么这么为美人们抱不平?搞得好像我因为美丽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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