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票友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建筑单位,当时带我的师傅,年轻时曾是大同煤矿的矿工。那时他并未成家,矿上发日薪,只要每天能活着从矿下回来,晚上就会花光所有工资,一分不留,因为明天不一定有命。
这是我和矿工的唯一联系,而导演宋占涛,曾经在中央电视台负责一档工人节目,近十年时间,他接触过几乎所有工种的工人。
有一年,他去采访一次矿难,那些幸存矿工的家属,让他去博物馆看看。一顶黑黢黢的矿工帽,它属于死于矿难的一名矿工,上面写满了字:我欠老张 50 块钱,我欠老王 10 块钱......最底层的人,最美丽的本性。
于是,宋占涛决定为矿工拍一部电影,让这些黑脸登上大银幕。他在邯郸孙庄煤矿住了两年,拍了两年,和矿工吃住在一起,和矿工下井工作在一起。成了矿工的兄弟,煤矿的票友。
2015 年,《地层深处》拍摄、剪辑完成,并获得了四项大奖,2018 年 11 月 9 日,获奖后的第 3 年,终于在国内上映了。
然而,北京居然几乎无排片,幸好导演提供了中好文学员独享资源。
生活没有场记板
我开了香酥蚕豆,起了啤酒,盘在沙发里准备开始看《地层深处》。然而,这部电影并没有如常展开:
一张放大的黑脸在吃东西,我想伸手擦去他嘴唇上的煤灰;
井下黑暗狭窄,还透水,我想拉摄像大哥上来;
主妇做好饭进里屋祷告,中二的闺女呼噜呼噜地吃面条,我想夺了她的碗、大骂她;
洗澡时一条黑毛巾在矿工后背游走,我想送他一条新的;
小曹媳妇因一千块私房钱,和小曹吵架时,我想扒拉她的胳膊劝她算了;
成林被绞车绞死后,工友下工后谈论此事,我也想低头喝一杯酒……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观影感受,仿佛我就站在那里,但他们看不到,和他们说,但他们听不到。我其实就是镜头,冷眼观察,却改变不了什么。
原来,这种电影叫真实电影,属于电影的一种分类,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这类电影。它直接拍摄真实生活,没有剧本,没有剧组,没有演员,没有高高在上的同情,没有喋喋不休的赞美,没有导演干涉任何事件进行。
有的仅仅是不动声色的平视,宋占涛导演用了两年的时间,让矿工慢慢习惯镜头的存在,让矿工能呈现真实的自己,甚至在镜头前赤身裸体,这甚至有点儿像监控录像了。
90 分钟的电影看完,关上电脑,屋里恢复平静,我对彭先生说:“幸好你不是矿工。”
然后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一天天继续,我继续演着没有场记板的生活,如果在客厅里架上一部 GoPro ,几年后我也说不定能剪出一部真实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