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拿那么高,这以后是要嫁多远啊?”上初中的时候,我妈经常这么说,我一直记着。
我生下来就性子倔,这性格直到我二十多岁也没改过来。所以拿筷子这件事,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改。
其实想一想,当初要是听了我妈的话,把筷子拿得低一点、近一点,我是不是就不用背井离乡嫁到远方,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她身边,陪她慢慢变老。
后来我妈说,你就像个风筝,越飞越远,可惜风筝线早就不在我手里了。
我家住在晋北,我上高中和大学都在晋中,结婚的时候随男方住在了晋南。
我为了这句话没少偷偷流泪,觉得自己是个不孝顺的典范,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就没让我妈省心过。
小的时候我体弱多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高中时到外地读书,我不堪重负几乎抑郁,那半年里我妈从没睡过个好觉;大学毕业就嫁到远方,知道我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她又以一个普通家庭送我厚重嫁礼,让我在男方家里说话增几分底气。
我觉得我还挺平易近人的。虽然我平时话少,但我其实很为别人着想。遇到事情,我更喜欢默默地将它做好,而不是把做过的事情挂在嘴边。结果正是因为这样,我在一家子都能说会道的婆家吃了亏。
受委屈的时候最是想家。尤其在老公不在的时候,即使我关上卧室的门,也还是能听到客厅里公公、婆婆和小姑子一家传来的笑声,心里的寂寞更是被无数倍的放大。
这种时候就会想到我妈,因为她平时坚强得像个铁娘子。
我在心里想象,要是她看到那个躲在卧室里软弱、幽怨的我,一定会大声询问我:躲在这里做什么!或者看到偷偷抹眼泪的我,她也一定会皱着眉头斥责:这有什么好哭的!
其实我知道,她当初也是为了我才学会了坚强,把自己软弱的外表一点一点地变成铜墙铁壁,才能把我保护起来。
不过小时候的我最受不了她这样,觉得她简单粗暴,谁知道长大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哭鼻子的时候却最想听她这样骂我一两句,反而能立刻冷静下来,停止懦弱和哭泣。
后来我妈是坚强了起来,我却有点被过度保护。以至于我变得懦弱、胆小。
我吃不了别人能吃的苦,下不了别人能下的决心,做不到别人的言出必行,半途而废是家常便饭,我的倔强简直就是娇气的另一代名词。
虽然我有这么多的缺点,我妈还是包容了我,抚养我长大,我却在成人之后远嫁他方,无法侍奉父母膝下,每一次想到这,我都会暗自流泪。
回想我选择老公的时候,我妈一句反对都没有,她问我老公对我好吗,我说好,她就让我离开了她的身边。
我性格内向,在婆家受了委屈想不开,我妈也不会跟着我一起抱怨,而是安慰我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只有改变自己适应新的生活,才能很好的融入婆婆一家。
她对我越是没有埋怨,我越是觉得愧疚。
我尽量按照妈妈说的去要求自己,实在难过想哭的时候就去想象如果我妈遇到类似事情会怎么处理。
可我还是有情绪崩溃的时候。
男方家讲究多,坐月子要坐整一百天。天知道,一个月对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折磨,一百天我是怎么也坚持不下去的。
从少女到母亲身份的转变、婆媳关系的恶化、孩子每天不停的哭闹,让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家、想母亲,以至于月子才坐到第二个月,我的奶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给孩子吃奶粉才能填饱肚子。
我妈在电话里听到我哭泣,心疼我,没几天就跑到婆婆家来照顾我。
哎,还是自己的妈妈好。我妈来了以后,每天都做我喜欢吃的菜,帮我分担照顾孩子的辛苦,我很快又开朗了起来。
一天吃早饭,我妈问我我们小区的房价,我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要买这的房子,这里离家又远,又没有亲戚朋友。
我妈笑嘻嘻地说,这样一来你想我们,我和你爸就能来看你,还不用住在你婆婆家里,方便。
我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说话,却从心底里讨厌自己。
我在这里没有工作,生活费完全依靠我老公;没有亲戚朋友,不能抱团取暖;最重要的是,我没有能力、没有技术,甚至没有勇气,能让我完全实现经济独立。
我妈拼了一辈子养大了我,给我好吃好穿,赠我丰厚嫁礼,我都无以回报。
所以在我妈说要买房子的那一刻,我真是又羞愧、又悔恨。
我既没有勇气阻止我妈买房,又没有魄力帮她买房。
我最怕我妈和我说,我不指望你,我谁也不指望。
是啊,我妈有着稳定的工作、不错的工资、安定平稳又快乐的生活,她用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现在的所有,她很知足。
而我呢,我不仅一无所有,反而要偶尔去她那里寻求安慰,我有什么脸面让我妈指望我。
自那以后我就失眠了。
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回到小时候,回到母亲身边,看到她为我洗衣、做饭,教我认字读书,送我上学下学……那些她为我的进步而高兴、为我的伤心而难过的瞬间更是让我辗转反侧。
哪怕不是夜晚,在白天看到婆婆和小姑子互动也让我觉得难过。本来我也能和我妈那样亲昵地依靠在一起,但是因为我的一个决定,我和我的父母分隔两地,他们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打电话告诉我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是所有离家生活的孩子一样,我做不到“父母在,不远游”,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悲剧的发生。
我已经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所能做的就是加快成长、丰满羽翼,这样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才能起到作用,不至于束手无策。
以前的我是没有能力,但我决不允许以后的我也如现在这般畏缩不前。
就像我的母亲因为我学会了坚强,我也能为我的母亲学会努力和坚持。
我重新捡起书本,认真对待每一次学习的机会,更愿意跨出自己的舒适圈,寻找一个适合自己发展的可能。
我相信事在人为,更相信爱的力量。
我要在母亲的皱纹爬满眼角之前,在我妈还拥有少女心的时候,实现我对她的宠溺。
我要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充满底气地告诉她:
妈,请你放心地依靠你的女儿。
在余生,请让我成为你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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