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洛家的楼下,我看了那只叫做巧克力的白猫最后一眼。
它依旧蜷缩着柔软小巧的身子,在微斜的阳光里眯着眼睛优雅地看向我。
我把笨重的行李箱塞进小车后备箱里最后一点剩余的空间里面,然后扬长而去。
我在这里的二十六年,终于,结束了。
周乐朝,我是林染。
我要来,找你了。
这几年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周乐朝这三个字。认识我还不太久的人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而跟我已经熟识多年的朋友识相地避开这个人。
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关于你的所有东西全部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醒了之后,依旧孑然。
我是林染,周乐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为你逃课,为你抽烟,为你喝酒,为你打胎的林染。
初见是在夏天,我在补课培训班的走廊上看到你被你的妈妈扇了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你红着眼眶怒视这你面前的那个不具理智的女人,然后甩手走开。离开的时候,你撞到了我的手臂。
后来我看到你的妈妈被一个男人拖走,我以为那是你的父亲。
第二次见面是在我家楼下。你往小区的垃圾桶里扔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然后转身看到了我。
我记得你,你是那天在少年宫的那个高个子男孩。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凑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无意间提到了你们一家人。
你们搬过来才两三天,整个小区就都知道了你们的家丑:妈妈有人格分裂,是早期吸毒的后遗症。你的爸爸是私企的老板。那天那个拖走你妈妈的男人,是你的舅舅。你的舅舅因为赌博欠了你爸爸很多钱,所以常年为你的爸爸的公司做无偿的工作来抵债,这些无偿的工作里面,就包括了管好你那个情绪不稳定的妈妈。
我的爸爸咂咂嘴,没有说下文。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出现了你的面庞和身影。
那年我16岁,你18岁。
初见你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今年我26岁,我和我们的当年隔了整整十年。
我总算,要把你重新找回来了。
我跟随导航的声音一路开到了凤凰。
长沙到凤凰,一共五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我这个刚拿到驾照没多久的马路杀手级别的人物开了将近七个小时。
当我还在凤凰的一座桥上面俯瞰整个凤凰古城的时候,萨韩景就以啃鸡腿的形象进去了我的眼帘。
你不会明白一个古典的小镇里面看到一个衣着白裙、肩上挎着海蓝色大包的姑娘大大咧咧地试图从鸡腿骨头上找到最后一丝肉的那种格格不入,可是奇怪的是,我竟然不排斥这种格格不入。
然后我看见那个姑娘仔细端详着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满足的扔进垃圾桶,然后四处张望。
随后,她走到我身边,问我:“你有餐巾纸吗?”
她举起自己满是金黄色食用油的双手,然后冲我笑。
要不是我亲眼目睹,我不会相信这个优雅漂亮的女生刚刚在大庭广众下吃完了一只巴掌大的鸡腿。
我翻寻我的旅行包,这才想起来,我所有的纸巾都放在行李箱里,而行李箱打开后再收拾会很麻烦……
我尴尬地跟她解释道。
她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说完了一句“没事”之后,便顺手擦在了自己的挎包上。
女中豪杰。
而且是秀色可餐的女中豪杰。
后来也随着俗套的剧情,我住进了萨韩景也在入住的客栈。收拾好房间后,我用手肘撑在木质的阳台扶杆上,开始正式打量这个人流量惊人的古镇。
古镇这时候已经开始天黑了,酒吧的灯光开始一间间亮起来,我听到了楼下酒吧驻唱歌手吉他试音的声音。
我特别像一个闯进豪华房间的小乞丐,用自己早已空洞的双眼小心地观察这个对我来说与众不同的世界。
周乐朝,这里,应该就是你在半年前微博上提到的那个灯红酒绿但依旧安宁平和的地方吧。
那么我脚下踩着的石砖,是不是有你曾经站立过的足迹。
我不得而知,但依旧充满幻想。
和萨韩景的第二次见面,是次日在客栈楼下端早餐的柜台。她往我的餐盘里夹了一根鸡腿,然后领着我走向窗边的卡座。
刚一坐下,她就问我:“你喜欢吃鸡腿吗?”
这不是一个很浪漫的话题,至少对于两个表面斯文的女生来说,不那么浪漫。
我摇摇头,我的确不那么喜欢那种需要用牙齿挑下来的东西,费力极了。
于是萨韩景毫不犹豫地夹走了我盘子里的鸡腿。
后来的我和萨韩景熟识后,我了解到她是那种对于鸡腿迷恋到疯狂的态度,然而讨厌别人那种“小小姑娘胃口真大”的目光,所以才会出现刚刚的那一种举动。
我没那么善解人意,可是对于太多人的苦衷,我好像渐渐的学会不去刻意过问了。
每一个人,不可能只为爱情而活,不可能只为友情而活,更多的是为了自己而顽固地活下去。能结识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不要怪罪他们。
我拿出手机翻开周乐朝的微博主页,点开其中一张照片,然后递给萨韩景,问她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她咬着筷子,然后告诉我一个地址。
是一面墙的地址。
那里只有一座墙,一座满是涂鸦绘画的老墙。
我乘坐船渡到了江的那边,找到了那面经历了风霜穿过岁月和承载了成千上万不同的人绘画涂鸦的厚重的墙壁。
半年前周乐朝微博里的照片中,他穿着灰色的T恤站在墙的某一个角落拍照。
我费力地寻找他当初站的位置。
于是,在右下角,发现了他熟悉的画风。
一片大海,还有几块石头。
我把这块小小的涂鸦拍了下来,然后发给朋友们求助。
我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吸引力。可是我知道周乐朝在这里,那么这里就足够让我毫不犹豫地奔来。
时间改变了好多或者柔软或者坚硬的东西。
可是我奋不顾身。
并且我依旧奋不顾身。
我回到客栈,刚走到客栈对面,就看到萨韩景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手里接过一条项链,然后缓缓走进前厅。
然后那个男生转身上了一辆载客的三轮车。
当我走进大门的时候,我看到萨韩景的眼泪了。
我不去问她,我等她自己愿意告诉我的时候,我再好好听她说。
不出我所料,晚上的时候,萨韩景敲开了我的房间的门。
她说,林染,你知道吗。
我和你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寻找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我也一样,没有丝毫把握,却硬生生凭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
两个小时后,我在万能的朋友圈看到了我的下一站。
海南三亚,天涯海角。
我扭过头,问躺在我床上玩手机的萨韩景。
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去看看南边的海,也去看看那个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看看他是否配得上自己的心动和努力。
话音刚落,萨韩景便跑进她的房间,把她所有的衣服鞋子全都一股脑塞进那个嫩黄色的大箱子里。
什么时候出发?
她双眼放光看向我。
现在吧。
立刻,马上。
于是,在那晚的凤凰,两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拖着两个巨大无比的箱子狂奔向停车场,寻找着自己的车,然后甩给收费叔叔一张红色毛爷爷后风一般离开这座有名的南方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