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阳明山的海芋

连绵的雨水节气已去,转而迎来了惊蛰。春雷隐隐,看似惊醒了冬眠的各种虫蚁,其实也是天地阳气复苏,草木、虫蚁都恢复了活力。许多花开,娇艳芬芳,春色满园关不住,正是时也。此时的扬州,因着江南三月而满是草长鹰飞,也因着诗人李白的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千古绝唱,也早已是游人如织了。

彼时想起那台北阳明山上的花事,也该是烂漫到难管难收,可在记忆深处,这些花事却依然简静,如同我的小时候。阳明山樱花开后是海芋,海芋开后是绣球。樱花我在天元宫是有幸赏过了,还有阿里山的樱花海洋和樱王,这个可以日后再讲。而 5-6 月的绣球,因着期末各种事,终是错过了。唯此,我专辟一篇来讲讲海芋,这盛大的花事我在大陆是没见过的。海芋在大陆一般称为马蹄莲,是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大陆的马蹄莲多在温室栽培,规模很小,而阳明山的海芋顶天立地,青山当背景,蓝天作画布,景致唯美,令人陶醉。

阳明山竹子湖的海芋花期每年从三月初至五月底,今年的海芋季则是从 3 月 29 日开跑至 4 月 28 日。每每这时候,台湾人家会带着家人或约三五好友一起上山与海芋共度美好假期。记忆中的阳明山,实在是太大了。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得了诸葛亮,而我,也是三探阳明山,才揭开了海芋的美丽面纱。

第一次探海芋是来台的第一个春天。记得那时候课堂上来了个从大陆来的交换生。在课堂上我特别开心,开心的是在这寂寂寥寥的孤岛上,我终于找到我的同类人了。我热情地和她攀谈起来,可是她那会儿比较冷淡(后来我想,可能是被我的热情给吓懵了吧),然后我当时挺受伤的,下课后悻悻然地回了宿舍,可是忘带钥匙了,敲门呼唤我的印尼室友帮开门。女 14 舍房间隔音效果是相当差的,我经常在深夜里被隔壁的洗澡水声哗啦啦吵醒。许是因着这极差的隔音效果,惊醒了隔壁的女孩。她打开门探头问:“你是谁,敲我们的门干嘛?”我一看,这不是课堂上认识的那交换生女孩嘛(世间的缘分像是冥冥中注定了一般,该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该有的缘分,真是宛转蛾眉马前死般逃也逃不掉)!于是很惊喜地说道:“怎么这么巧,你竟住在我隔壁。哦,我没敲你的门,隔音效果不好,所以你误会了。”那女孩许是也觉得我们之间有着缘分,态度好了很多地回道:“我叫 Daisy,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上课一起去玩。”之后确实我们两个就形影不离了。而第一次去阳明山探海芋,也是和 Daisy 一起的。

第一次探海芋,我和 Daisy 一行人坐公车在阳明山第 2 停车场下,然后一直步行往上走,走了很长一段路,途中遇到了樱花,碰到了花钟,可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久久都找不到心心念念的海芋。打算放弃的档口,忽又经过一座刻着海芋的小石桥。走过石桥,一直沿着山坡往上走,山坡的右手边一排排全是卖海芋的芝麻小店,左手边则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又走了一段,卖海芋的小店没了,全是一片荒寂的森林。我们实在是累坏了,再走下去到时不但没找到海芋,可能怕是连打道回府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我们就此返回了。可是这份遗憾,一直藏在心底深处,似乎静待着某种因缘际会将它弥补。

往后的日子里,我和 Daisy 一起上了很多节课,吃了很多顿饭,逛过很多次街,在学期末也一起去过绿岛。我因着是要拿学位的,把成绩看得很重,一学期修了很多门课,再加上旁听的,课业任务相当繁重,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图书馆或看书厅里忙着读厚重的全英文文献集。有时忙到时序错乱,不分早晚。Daisy 白天找我敲我门,我可能在睡觉;Daisy 晚上找我敲我门,我却又在 24 小时开放的看书厅忙课业。这样一来,免不了 Daisy 一顿抱怨:“你成天天的找不到人影,根本不需要我这个朋友。”我只能说抱歉,因为我的苦他人不会懂。

Daisy 呢是交换生,大多数交换生来台交换其实是为着玩,大多数人也就修一门课,而且会选择轻松容易得高分的那门修,Daisy 也是如此。我灰头土脸地忙课业的时候,Daisy 过着很丰富的交换生生活: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去过全台很多地方,有着很多奇特的人生经历。比较感恩的是:每次我们一起上课和吃饭,她会和我分享。自然,她的朋友也都成了我的朋友;而她的经历,日后我学业不那么忙的时候,也都一一体验过。

而接下来两次探访海芋,是在来台的第二个春天,和一个叫 Gimmy 的大哥哥一起的。那个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 Daisy,时常怀念,可幸运的是我们共同的台湾朋友都还在。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名叫 Gimmy 的大哥哥。Gimmy 大哥哥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还养了一条叫钱钱的小白狗狗。想起钱钱这条狗狗,Gimmy 哥哥大拇指和食指交叠在一起打着响指说着“给我带来多多的钱钱”的可爱模样立刻出现在我眼前。

Daisy 离台后,Gimmy 的 Facebook 上再也没了她的身影。出去吃喝玩乐倒是常有的事,可每每也都是寂寂寥寥的只有事物的图片,少了人物的笑颜。曾听 Daisy 讲过,Gimmy 是喜欢她的。我想,Daisy 走了,Gimmy 应该甚是想念吧。有次,在 Facebook 上看到 Gimmy 放了阳明山海芋的照片,我私信他说好想去。他也随即回了我:“这周末我骑机车带你去。”我知道,他如此迅速地答应,许是因为他的寂寞,又或许他想靠着我们彼此的记忆来怀念已经不在此地的 Daisy 吧.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周末,我从中坜坐台铁于台北车站下了车,Gimmy 戴了安全帽坐在机车上于约定的地点等我,碰面了旋即载着我风驰电掣般地直奔阳明山竹子湖而去。在山下的时候,天有些阴阴的,Gimmy 就预测届时山上会有很重的雾气。反正我不管那么多,机车开得那么快,风在耳边吹着,景在身旁退着,我整个人眯着眼睛都晕晕乎乎了。Gimmy 从机车后视镜里看到我傻乎乎的样子,便打趣道:“假日一来,赏花人潮蜂拥而至,上山的道路上全是交通管制,专线上人挤人。你要感恩有我开着机车直接带你上山,少了多少折腾。”我这个人呢,别人做了善事如果选择低调默默无闻,我反而会再三感谢;像 Gimmy 这样自个儿讨要感谢的,我虽是心里确实感谢,嘴上也只是回道:“是啦是啦,感恩 Gimmy 大善人啦。”

不似第一次探海芋的曲折反复,这次 Gimmy 轻车熟路很快就载我到了竹子湖那成片的海芋面前。可是真的好大的雾,那雾水蒙了我的眼,湿了我的发,淋了我的衣,我被冻坏了,哆哆嗦嗦的在一旁像个落汤鸡。Gimmy 赶紧带我去沿路的店家用毛巾揩干了头发并买了一次性的雨衣。我们吃了暖身的姜茶和充饥的红薯,舒舒服服地去赏花了。

一路走着,到处都是白色的海芋,她们在绿叶当中娇羞绽放,远看就是美,数以百计的海芋坐落水田间,再加上这场大雾,交织出一片绝美的人间仙境。我看到很多人在采摘海芋,于是和海芋田主打好招呼也去摘了。可是海芋的根生在水田里非常坚韧,我是新手没经验,用力不得法,一拔拔断,拔出的海芋短短的一支不说,整个人也仰天跌一跤。Gimmy 差点被我的笨手笨脚给笑死。笑过之后,他帮着拔了起来,只见他反手摸到海芋的底部,遇到叶片握着往上抽,青色颀长的海芋花茎配着简静的白花,一支支活脱脱地被他给整个提溜了出来。拔好一捧握在怀里,一种自然而清新的美。抱着这些海芋,我觉得自己此刻成了冰心散文里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也穿着白衣,抱着花儿,冲着 Gimmy 手机里的镜头微微的笑。

因着天气不好,雾气太浓,这次海芋之旅快快地就结束了。下山后我们顺路去了士林夜市吃好吃的,这又是后话了。但是 Gimmy 和我约好了,等到下周末天气晴好的日子,再载着我来看海芋。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的又一个周末,我又从中坜坐台铁于台北车站下了车,Gimmy 仍旧戴了安全帽坐在机车上于约定的地点等我,碰面了旋即载着我风驰电掣般地直奔阳明山竹子湖而去。这次的天气特别的好,太阳大大的,热热的,我没涂防晒霜,只记得回学校的时候被太阳晒脱了皮,皮肤红彤彤的刺痛。

第三次的探访,因着天气的晴好,我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一望无际的海芋:清清楚楚地,一片连着一片,仿若没有尽头,还有那插在海芋田里五颜六色的小风车。我走在片片海芋田间那如歌的青石板上,徜徉于海芋花海之中,顷刻间觉得时间静止,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看过很多场花,到后来简直成了一种习惯,像是赴宴一般的感觉。之所以说“场”,是因为实在很难再找到第二个量词来形容盛时的花事了。那种美实在无法为任何一种方式还原。无论摄影、绘画,还是文字描摹,任凭技术再高超,我也觉得仍不如站在盛放的花海之下让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那是一种现场能量。

朴树有首歌叫《那些花儿》,里面的歌词怀念着青春年少时的情谊: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像朴树一样,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在台生活,纪念看海芋的经历,纪念再也很难相见并且因着时空的距离而日渐疏远并散落天涯的 Daisy 和 Gi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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