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大雪
作者: 烟霞臥石
这是已近不惑之年的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的狂放,这么的不羁。
当早自习的儿子有些瑟缩地走回家说下雪了时,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是雨。而后,又听门外有人说,下雪了。我出门不经意地伸手一接,一粒细小的雪米点。竟至这样的斯文秀弱,我想。
始料不及的是,那仅仅是你初露的端倪。你象春天里出土的芽芽小小的的笋尖,一遇了雨水便疯疯狂狂地长那样,由星星点点稀稀小小逐渐变得纷纷扬扬,转眼就满天飞舞着,如千万只鹅儿抖落了白盈盈的羽毛,又如春风拂落了一林梨花,一林李花,一林樱花,密密集集的花瓣儿飘飞而下。你不象雨那样在扑向大地时总是直线式的义无反顾,你总在天空迟疑着纷扬,回旋,仿佛一个身材轻盈优美的跳水姑娘在空中做出绝妙优雅的造型,才缓缓飘向绿色的波浪。你不象雨那样在付出生命和感情时总唱着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歌儿将河流和大地亲出一个个的酒窝儿,你是一个文静而情深的女子,虽然感情蓄积到冲破生命的防线,虽然付出的深沉炽烈已足已将接受者的躯体和灵魂覆盖,却依然无声无息,毫无语言的表白。你这样潇洒,落拓,这样自由自在,只顾自己下着,弥满了天地,于是那宇宙间都只写着一个你字。你这样的丰厚,这样的伟魄,在南国的儿女眼前蔚为壮观。天灰暗着,惟你洁白;宇宙冷寂着,惟你热烈;大地积满尘埃,惟你冰清玉洁。只剩几笔素描的树枝上挂满了你灿然的花朵,荒疏的山野被你轻柔地拥抱,透明的窗上也留下了你飘逸的吻痕。往年见到的你只是一个细弱的影子,今天看到的却是一个完整的你,一个真正的你,一个奔放的你,一个汪洋恣肆的你。你透明的脉络这样清晰,你生命的底色这样纯洁,你心灵的血液这样晶澈,你清灵的眼神这样柔情。你有北方汉子阳刚粗犷厚实的气格,也有南方姑娘温软灵洁清莹的风范。
已是夜色茫茫,惟你如珍奇的明珠一样熠熠,如仙女的美目一样幽幽。你的清奇,神秘,圣洁,给大地溶入了无限美妙的灵性。你象一首清新隽永的小诗,在古筝曼妙的乐音里轻轻吟哦;又如天上柔和飘渺的白云那如风的云絮,轻轻地飘落在大地的怀里,还带着阳光白炽的余晖和暖意,在夜的朦胧中更觉壅容而丰腴。我象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实在禁不住你纯洁的引诱,于是频频跳出室外,抚摸冰凉而温柔的你,如抚摸一只依依可人的鸟儿。又傻傻地将你一次次捧回家,捏成小球,看你无语地凝固着久久不化。
那一夜做了一个好美好美的你的梦。醒时仍梦语凝噎。
翌日黎明,雪霁。我急急地走进你的银色世界,寻觅你的全踪。屋顶上,树林里,街道上,山野里,到处是你纯纯然然的洁白,到处是你丰满莹洁的笑容,到处是你芳香久溢余馨不息的脚迹,到处是你纯情而婉约的歌声。整个世界是一个神话般冰雕玉砌的仙国了。迎面是冰冷扎骨的寒风,心中却跳跃着一个欢快,一个希望。一个人徜徉在这美丽的神话里,仿佛于清风朗月葡萄架下品着佳茗与知已款款细语,只觉得一叶叶淡泊宁静如轻舟漾在碧波里,一朵朵飘渺和超然如馨宁秀洁的菡萏在夜风中飘飘冉冉。在这无边无瑕的的纯洁面前,任何一丝不洁的杂念和欲望都会荡然无存。虽然四周一片清冷,却不想走出这片晶莹的绝白,惟愿久远于这无限的雪的故事。看到几位老人漫步于白雪覆盖的林荫道上感叹着,又忽然觉得,年轻与老年,自然与生命,都是这样美丽,世界真美好。
南国的大雪,你付出的太多,却无所索取。你的崇高的一生是如此短暂。听不到你你的后悔和叹惜,惟见你悄悄的泪水,汩汩如清泉。而我知道,那泪水包含的不是怨艾,而是无限的自豪:虽然生命如昙花一样短暂,毕竟曾如昙花般美丽;虽然热烈如流星仅一瞬,但毕竟如流星之璀灿。你甚至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如此透明如此坦诚,如此真挚如此清灵,这是你灵魂的极致呵。
而我却不禁哀惋一限:何以美好与长久不能共同拥有一个时空,何以纯洁与阳光不能同携于一个天地?用什么样的一根红丝线,才能系住你那飘泊不定的心你那行踪难觅的灵魂?
不知你此去何日是归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