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录音带的两面都听完了，你来之前，刚好和林大人聊了几句，简单讲述了昨晚的事情。”看到李峰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顾小玥忙不迭地说道。
离开“集萃轩”，顾小玥和李峰刚刚回到派出所，李峰本来要和顾小珏一起听录音带，却接到了分局方队长的电话，赶到局里开会。快天黑了，他才终于得空。
“这带子是翻录的，并不是原版，反倒是这张磁带封面，是1992年陈昇发行的专辑《别让我哭》，里面收录了我听到的《北京一夜》。A面就一首歌，就是陈昇的《北京一夜》，后面什么都没有。B面很奇怪，是录进去的声音，好像是一家三口在一起嬉戏，有男人和女人的对话，还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在笑。对话的内容很单一，只有几句。男的说，‘你继续忙吧，我陪丫头玩儿。’女的回，‘好，我赶快把这幅画修完。’然后就都是小女孩儿的笑声了。”顾小玥说得非常仔细，边说边把录音带递给了李峰，“不过，有一点有些古怪。”她看着李峰的眼睛，表情里再度出现了害怕。
“怎么了？”李峰把录音带塞进派出所的录音机里，一边戴上耳机，一边问到。
顾小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听一下就明白了！”
李峰连忙按下了播音键，正如同顾小玥说的，B面里面仅有不到五分钟的录音，全部是三人散漫的对话，在快要结尾的时候，男人说道，“这玉珏给晓晓戴的，越发的晶莹剔透了！等你再生个儿子，我那块也有人可以滋润了！”
录音带的女人“扑哧”一笑，说道，“哪有给姐弟俩戴的，老师说得是夫妻戴，这是定情信物啊！”
话音至此，又变成了小女孩由远及近的笑声，然后录音结束，只剩下磁带转动的“沙沙”声。
“看来吕教授说得对，这玉珏还真是一对啊！”李峰早就发现了顾小玥的不自在，他顺着话题旁敲侧击地说着。虽然他仍旧不能判断顾小玥的身份，他却已经猜到了那位托付玉珏给韦栋的方悔老师的身份！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李峰突然想第一时间回家去。
再后来，天色已晚，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顾小玥少有的沉默，看来还没有从这一系列事件之中走出来。李峰本想说点儿荤段子，放点儿抖音啥的，可又觉得那样有些恶俗，干脆也放缓了音调，慢慢地和她聊着天儿。
“小玥，过年的时候和我一起去见我妈妈吧？她特别和善，一定会喜欢你的！”看着强打精神的顾小玥，李峰突然有了主意。
“啊！这么快？不急吧，我才做了你一天的女朋友！”顾小玥终于恢复了一些心情，对于李峰的建议有点儿心虚。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呢！我其实是个孤儿，是被我妈妈收养的！她对我特别好，一直把我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最近，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是有点儿担心啊！”李峰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
“哦，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家庭情况。你的养父呢？”顾小玥把李峰的左手握住，拉到自己面前，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
“他已经去世了！”李峰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顾小玥的脑袋。
“哦，抱歉，怪我多嘴！”顾小玥也跟着难过起来。李峰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没事的，至少我妈妈还在。”
“你真可怜！这样看来，我比你幸福多了。我父母都健在，身体也都不错。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虽然和我长得不怎么像，可我俩关系可好了。他媳妇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已经是姑姑了！对了，小玗有一阵子没烦我了，我还挺想他！”这一番话说完，李峰有些哭笑不得，典型的顾小玥风格，前言不搭后语。
吃完饭，李峰又安慰了顾小玥半天，两人心照不宣地往顾小玥的宿舍走去，可都多少有点儿害羞。最后，还是顾小玥鼓起勇气，轰走了李峰。一方面，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虽然认识李峰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但感情才刚刚开始，顾小玥不想过于草率；另一方面，她总觉得李峰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说不定也惦记着他的母亲。两人在背阴的胡同里狠狠地亲吻了一番，顾小玥扭头跑了，李峰也满眼带笑地离去。
第二天早上，顾小玥准时上班，在休息室遇到了已经换好制服，正在和一位民警说话的李峰，她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匆匆忙忙地打了个招呼，闪身离开。
经过了前一阵的雨雪和大风，京城的天气在这一天居然回暖了七八度，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顾小玥刚开始上班，妈妈的电话就来了，“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记得回家啊！小玗一家子也回来，咱们一起好好庆祝庆祝！”
“哎，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值班呢！”顾小玥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翻看了一眼工作排班表，她看到了林所长的名字，“林大人终于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王萍没听懂她的话，追问了一句。
“sorry，我自言自语呢！行，亲爱的老妈，我如果没有临时任务，一定准时回去。我要吃饺子……”无论在外面多独立能干，在妈妈面前的顾小玥，永远像个孩子。
放下电话，顾小玥决定排除杂念，回归到以前的工作中，于是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整理起特殊人员迁移情况登记表。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核查、分类、追踪和归档，整个工作已经初见成效。
“这几张照片是不是弄混了？”一旁帮忙打印和装订的李峰突然问道。
“嗯，我看看。奇怪，刚才我明明都放好了！啊，这几张照片怎么也混了进来？”顾小玥突然大叫一声，手里拿着贵州方面寄来的方老师的几张照片，瞪大了眼睛说道。
李峰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膀。顾小玥仔细检查了一下摊开放着的几份正准备装订存档的文件，确定了没有弄错的之后，拿着方老师的照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拉开抽屉，文件袋还在里面，三页文件也规规矩矩地放在里面，“奇了怪了……”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把照片收好。
她的视线再度回到电脑屏幕上，打算继续刚才的核对工作，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位失踪人员的名字、个人信息和照片。突然的，顾小玥右手挥到半空，食指尖指着屏幕上的照片，她整个人好像中了魔障，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
“李峰，你快来！我想到了一点，非常关键的一点！”她一边喊，一边“唰”地一下拉开抽屉，慌慌张张地打开方老师的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照片。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李峰放下手中的活儿，也凑了过来。
“这个是方老师！”顾小玥指着照片里微笑着的男人说道，“我见过这个人！”她非常肯定地说着。
“在哪里见过？”李峰不明白顾小玥的意思，追问到。
“这里！”顾小玥指着电脑屏幕，“特殊人员迁移情况档案里！我肯定见过这张照片，难怪我第一次看到时，就觉得熟悉，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还记得名字吗？具体时间？”李峰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里，神情紧张地看着顾小玥。
“你先别急，让我好好想想！”说完话，顾小玥闭上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顾小玥就可以过目不忘，一本书看完，她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一个电影，她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这一次，她把自己投放回几千个名字中，先过滤掉女人和孩子，再过滤掉不相符的人，一遍遍地刷新、一步步地寻找着……”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顾小玥就这样闭着眼睛一直想着，她的嘴巴微微动着，手指也轻轻拍打着，她的表情一会儿困惑、一会儿迟疑、一会儿又放松下来。终于，她睁开了眼睛，随即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敲击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库也随之弹开相应的窗口，闪动着不同的页面。李峰已经悄悄地凑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就是这个！”顾小玥终于“啪”地一声按了最后一个键，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档案，有一张证件免冠照显示在屏幕的右上方。照片并不清晰，黑白照，里面的年轻男人大眼睛、高额头，鼻梁挺拔，相貌端正，仔细看，的确就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方老师。
只是档案里男人的名字不是方悔，而是陈屹严，完全不搭边的两个名字，难怪之前顾小玥花了那么多精力排查方姓男子全无结果。
“你看，这个人当时并没有登记为失踪，而是离家出走，这里有报案记录，他给妻子留了一封信。难怪我筛查了失踪人员档案，也没有找到匹配的信息。在这里，这行小字标明了当时的确寻找过，可始终没有找到，半年以后才定性为失踪！上面的归档处却没有改正！”顾小玥一目十行，一下子就解释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个名字，继续查下去明显容易了许多。此人生于1952年，籍贯北京市，户口所在地是东城区沙滩北街20号，这片地区在九十年代旧城区改造中已经拆除。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他二十几岁时相继去世。
他初中毕业即参了军，到贵州安顺落户，因为参与了少数民族地区的治安维护工作，五年以后复员回到北京，成为了一名警察，安排在景山街道派出所工作。
看到这里，顾小玥和李峰对视了一眼，他们越来越相信这就是方老师，可即便如此，陈屹严的警察身份还是让他们吃惊不少。
接下来就是他的家庭情况，他于1986年结婚，爱人姓白，名婉滢，满族，曾于“自然堂”画院学习绘画，是一名国画画师，笔名落滢山人，后来到平安里小学做了美术老师。
“我的天！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爱人竟然和梅欣洛母亲的笔名如出一辙！”顾小玥惊叫起来，手指不停地点向屏幕，神情更是惊讶不已！
“落滢山人，落梅山人，都取了名字里的一个字，都是国画画师……”李峰皱着眉头，很显然他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还有，你看这里，她学画的地方竟然叫‘自然堂’！”顾小玥再也坐不住了，她撇下莫名其妙的李峰，一路小跑进了办公室，“林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她向负责排班的后勤民警问道，“明天一早？太好了……”
“你说的‘自然堂’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李峰看到顾小玥回来，赶忙问道。
“林大人曾经告诉我，‘自然堂’和一起30年前的大案有关，后来再也没有出现。然后……”她停顿了一下，“没有然后了。”顾小玥有点儿心虚地遮掩了过去。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在吕海铭教授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一幅非常漂亮的画作，署名就是落滢山人！”顾小玥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李峰的表情有点儿令人难以捉摸。
“嘿，没想到你发掘出来的这个名字牵扯出这么多东西！”李峰赶紧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故意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又忍不住捏了捏顾小玥的脸蛋，“哎呦，疼了！”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都咧开嘴笑了。经过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了一线曙光。
“继续看，还没完呢！这里，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陈晓涵，出生于1989年。咦，和我同岁。”顾小玥把目光集中在屏幕上，李峰挤在一旁。
“这个陈屹严在1990年离职，不再是警察了！只有这么一句，‘因工作失职而受到处分，后自动离职。’并于1991年12月10日离家出走，半年后确认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顾小玥把身体靠后，“他去了贵州，改名方悔，从此销声匿迹，直到去世前才托付韦栋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快继续看，还没完呢！他们的女儿于1991年10月2日失踪，说是走丢了！一直没有找到。紧接着，他妻子白婉滢半年以后也失踪了！”李峰瞪大了眼睛盯视着同样瞪大了眼睛的顾小玥，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家三口全部离奇失踪，这够拍部电视剧了吧？我怎么觉得后背发麻啊！还有，你说这和玉珏有什么关系？”顾小玥抱着脑袋，表情痛苦不堪，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块玉珏。
“我们现在就去找梅欣洛的妈妈，至少可以了解一下白婉滢的事情，说不定她也认识陈屹严。”李峰站起身来，就要给梅欣洛打电话。
“等一下，先不要惊动梅阿姨，我先联系一下文物局的吕教授，他的办公室里既然挂着落滢山人的画，他们一定很熟。”顾小玥说道。
一小时以后，顾小玥和李峰坐到了吕教授办公室的沙发上，她们对面的墙上正是落滢山人的那幅泼墨写意山水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