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四次乘坐往返于星城和家之间的这列长途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张熟悉的火车上感到孤独。
1.
对火车的好感始于6岁那年和父母三天两夜北上收获的乐趣。
那是01年,北京申奥成功,爸妈兴奋的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同样兴奋的我北上奔亲戚。狭窄的过道、嘈杂的声音、洗漱的麻烦和难吃的泡面在幼孩的眼睛里满眼新奇。
孩子一直是要被照顾的那一个,所以总有时间不倦的对新事物产生兴趣。不懂钱为何物,没有时间概念。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哭便放声的哭了。
因为是不懂事的弱者,所以理所当然的被所有人包容着。
对面的那个小男孩好像对父母的照料不太满意,上车以来哭个不停。他是妈妈怀里的宝贝,爸爸下车买的盒饭第一口就喂进了他的小嘴里。
泪水暂时被饭香掩盖在眼底,但我知道他一会儿还是要哭的。
这就是小孩的套路吧,不被讨厌的、让大人又爱又恨的套路。回想未曾被我仔细感受,就已经不再能要求享受的宠溺和爱,不禁对他有了许多羡慕。
午休时间到,男孩哭闹的声音被拥挤的车厢无限放大。他盯着我放声大哭,我盯着他的眼睛发呆。
幼时的我可不是这样一幅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火车上的午间应该是在妈妈怀里熟睡吧。
据说我一直是很乖的小孩,每每在公交车上甜甜的叫陌生人叔叔阿姨,他们就会让座。从不主动讨要大人手里的糖,哪怕再想吃也要像一个谦虚的好孩子一样拒绝。
不和父母眼中的“野孩子”鬼混,也不交什么“影响学习”的男性朋友。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这样的自己很好。直到我飞出南部小城直到我看到这样一句话:
“越被保护好的女孩越容易被诱惑,不知自己是单纯还是愚蠢,善良还是懦弱。”
我开始明白这两年遭遇的挫折之源—在池中生长太久带上的狭隘目光。
2.
睡在上面的两个女生也是云南人。她们在这张列车上认识,相谈甚欢。
她们滇西方言的腔调有些浓重,听着有些亲切;她们聊着大学间的趣事,眉飞色舞。
在一个陌生的密闭空间,她们成了莫名熟悉的谈伴,而我只是一个陌生被动的听众。
不仅被动,眼角捕捉到的几次眼光窥探怎么也有一丝睥睨的意味?这并不是我的臆想。短发斜斜瞟了我一眼和长发说:我妈告诉我坐火车还是穿裤子方便……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露出小腿的裤裙,不清楚哪里有不便之处。
这种对陌生人指手画脚的点评一向不喜,何况被指的那个人是敏感而又深刻的我。再看她们谈笑的样子,没由来的起了一阵烦躁。
因为这种画面似曾相识。
三五成群的小姐妹、环抱胸前的手臂;皱眉瞪目、窃窃私语。女生们聚在一起就是抱团的狐狸,就算随便抛弃其中一个,只要头儿还在,还是很有战斗力。
这种战斗力很伤人。起码在一个她还不够成熟,把来自同性的好感看很重的那段青春期。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让她忧愁很久很久。
就像我为“我妈告诉我坐火车还是穿裤子方便”这句话郁闷了好久一样,我今年20岁了。
幼时不爽得很纯洁,不喜欢就不跟你玩。少时孤立得很神秘,背后捅刀人前笑迎。现在,孤立已经不需要理由了,因为孩子们都长大了。时间只能积累骄傲的资本,辈分才是下压的斧。
学姐戏谑学妹,阿姨蹂躏宝贝。这个世界从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还好我快要挣脱这个孤立怪圈。走出校门后,再没必要用一段段很长的时间去沉淀每一份需要认真的人情。
尤其和我的同类—女孩子们。
3.
火车在10点左右熄灯,聊天的朋友们开始噤声,玩手机的朋友们艰难的爬到床上对着手机屏幕狂欢。
漆黑的窗外已经让人不能分辨路过的是早早熄灯的小镇还是冗长的山洞,不过也没有人理会窗外是什么样风景。
旅客的注意力从窗外移到屏幕方寸之间,从上铺看,是不是只只脑袋发光的虾米?
深夜,下铺中年男人匀缓的鼾声此起彼伏。窗边的我打着哈欠,却因此声难以入眠。
这个抱着被子的男人身材矮小,胡子拉碴;从他白天的电话里认得出这是一个回乡过年的打工人。他的姿势奇怪,四仰八叉,倒是睡得沉极了。
听着他的鼾声,我开始在窗边胡乱思索一些关于钱财和声誉的问题:在外两年,我重新学会的可能只有用文字释放压力以及在新环境中周旋。
20岁,分文不赚,声名无收。看着电视里未成年娱乐明星的光鲜,或身旁这个中年人为生计而舟车劳顿,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不时涨落。
这种联想,是黑暗里思绪沉淀和某个刺激的产物。
说白了,既是成年后责任感的发作,也是对可控钱财不达内心预期的顾虑。
一向不把父母的钱财当做对子女理所当然的馈赠,所以每每周围人兼职的时候,也会不顾家长反对蠢蠢欲动。因为一个大孩子能经济独立,是好强的人眼中多么值得夸耀的事。
而让我安分享用这份馈赠的却只是不够坚定的性格。
做不到在近40°的天气里在大街上发传单,不敢根据几行说明杜撰云里雾里的东西;不会牺牲周末的睡眠去给孩子补习,不能对着电脑屏幕奋战到天明。
二十年的安逸,做得最好的是管好自己的东西。就像第一次坐这趟长途列车时,家长一再叮嘱我:火车上人多眼杂,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行李。
紧张的我把背包里的钱和卡都掏出来贴身携带。
那时还以为旅途会是一场天下无贼,想来只是看世界的眼光过于灰暗。以为别人居心叵测有时只是防备过度衍生的不善,哪有那么多心怀不轨的人需要防备呢?
夜更沉了,睡意再度袭来。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隧道的轰鸣和日夜的转换中,
我披着月色睡去,再皱着眉头醒来。
4.
我还是喜欢火车。可是我渐渐的不再选择坐火车。
有了快捷的高铁,有了打折的机票。在时间面前,火车给我的那种“人在旅途”的感觉不再新鲜,何况孤独。
孤独,因为已经能准确的报出每一个路过站点的名字。
孤独,因为要辗转反侧的度过漫长的黑夜。
孤独,因为看到别人没有拎着厚重的行李箱。
孤独,因为赶路上学的我再也找不回第一次坐火车去报道的那种不倦的感觉。
“哐当,哐当……”列车还在平稳的运行。趴在枕头上的我听着周围所有的声音静静闭上眼睛。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开眼睛时我就知道,家快到了。
写于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