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去浮生坊看看?”山河问我。
“好啊。”
原先要去城市书屋采访的,临时改了主意,黎烨对扬州很熟,他骑在前面带路,绕了小路从东关街穿出去,走文昌中路,到步行街。
彩色小灯泡挂在一家家木格子窗小店外面,里面有棉麻的长裙还有风格清新的手工艺品。行人拿一杯咖啡走得很慢,一路都是怀旧的味道,晚风吹过,风铃作响。
前方黎烨停下来,我看见一个小门面。门是有扣环和门枢的木门,推开来有一个纸灯笼,一盏明灯挂一张纸片——因过竹院逢僧话。
八九十年代的铜喇叭大音响放着民谣,像一个古董一样安置在一堆明信片中央。再进一扇门就扑鼻而来了咖啡豆的香味,穿过很窄的过道,有一只花猫躺在地上。
“她叫芸娘。用了《浮生六记》的名字。”黎烨告诉我。
“我知道,陈芸。最可爱的女人。”
墙上斑斑驳驳,不知道是有意做旧还是长年累月的证据,窗台下大头钉钉满了明信片,很多很多的留言,“门外一夜雨水,门内灯火微明。”“文艺小店这么多,一个人走一路,觉得平安和从容。”“今年树掌柜有了老板娘,是不是要刻一个生生世世的章”……
兜兜转转很久,他们常来,跟在我后面,我很新奇,把每个地方都仔仔细细地看。确确实实被翻过一遍又一遍的旧书,随意地放在那里,老书房不大,旧沙发和桌椅,白月季开着,天井里有竹子和浮雕。想着以后有机会就来这里坐一坐,又觉得很忙,不会常来,或者说来多了就不会觉得这样美了。
离开的时候我给芸娘照了张照片,后来看看,全然不见了它那娇气模样。
“去哪?”
“听说有一家书屋,叫starry,本来想去。”
“那去啊。”黎烨接地直接。
“我知道那里,我听过。”山河很激动。她导航,往北2.6公里。
我也导航,往南2.3公里。
黎烨说用山河的吧,百度地图可能不准。
四个人骑车,一路往北,从灯火通明的市中心骑到一条没有商铺的路。风越来越厚重,霜降以后的天气,温差很大,夜色越来越浓稠,都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树”黎烨在前面喊。
“杉树,这是杉树。”我也喊
山河说“这里好美。就是太冷了,你冷吗?”
“我不冷。”
蹊成大声说“太冷了,我看着你都冷,我是老了,冻不起啊。”
我上身穿得多,脚踝是在大风里暴露的,那时候却是不冷,有些兴奋。非机动车道、机动车和人行道被高耸的杉树隔开,特别特别高,要碰到天上。整条路,只有几辆汽车开过,和我们四个人,大风呼哧,褐色的杉树叶子穿插进黑夜。
上桥,高桥,骑起来费力气。四周都黑,河水有声音,风停的时候感觉到波澜。路很宽,没有人,空旷的地方像在郊区。很远的地方扑闪光影,路牌上写着大明寺。再远,是特别特别大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大。”
“很沉。”
下桥的时候是冲下去的,风大得没有办法呼吸,桥下是一个巨大的转弯,我们四个人一前一后,就像在极限运动的山地车,要是有一辆车有一个人在肯定是要怕死的,是不是该骂“年轻人骑这么快找死啊”。
“好冷!”山河大喊。
风把声音传过来,扩散在夜色里,我喊,“终于感觉到冷了!”
平地骑了很久,路灯都少了,也看不见河了,四周都是灌木丛,马路很宽,双向车道交通线分明,好一个天地悠悠,古人来者都不见,只有我们四个年轻人。
“黎烨,你是不是带错方向了。”我在后面问。
他听不见,他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脚很快地骑车。
“他都不拿手机出来看看吗,我们是不是要骑出扬州了。”我调侃。
“这里怎么像荒郊野岭,怎么这么冷!”山河整个人都缩在自行车上。
“他戴着耳机听语言GPS呢。但我也觉得走错了……太冷了”蹊成骑到我并排,“人烟罕至。”
他又骑到前面,“黎烨,我们是不是要到宿迁了?”大笑。
“宿迁?!,starry就要到了,往北。”他声音响。
“你们不相信我的导航,肯定是往南,2.3公里我们已经骑了半小时了!”我大声对黎烨说。
黎烨不理我。大家还是跟着他往前。
“我要朝南走,你却往北归……”黎烨唱着……
蹊成放慢,骑到我边上,“我信你了。”
后来我也不记得骑了多久,可能同一条路都走了好几遍,反正杉树林我是看见了两次,笔直地刺破苍穹。再后来实在太冷了,没有人说话,就跟着黎烨骑,上了好几次桥,下桥感觉自己都要结冰了,看看月亮,看看远方,这种在路上的感觉却特别好,我那时候特别高兴,觉得痛快,觉得疯狂,觉得这才是青春最好的样子。
有时候,说自己就像玉娇龙,这么多年心里还卧着虎,藏了龙。十八岁那年老天爷就丢给我恩怨情仇四个大字,给我把做枭雄的理由都想的明明白白,到如今就差一片武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