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定义在于变,在以时间这条横轴上,美的定义大相径庭,古代有崇尚厚重、装饰的美;今人有崇尚轻巧、简洁的美,甚至这条横轴上的每条纵轴上——在同一时代的不同人对美的看法追求也不尽相同: 古代的西方崇尚立面的装饰,发展了柱式、券拱这样的美学载体;而古代的东方则演化出了斗拱这样的体现东方美的概念。
美的定义来源于文化,是时间与空间融合交错的产物,是不同文化或处于不同文化的人们对于事物最朴实、最简单的看法。
于时间上说,随着人们对世界认知的不断推进,或者说对世界认知的不断改变,人们看待事物方式方法的不断改变,人们的审美观在不断改变,对同样事物的看法也就不断改变。
在远古,人类刚刚完成从猿猴到人类的华丽转身,这时候生存是一个人贯穿一生的重大事务,人们无暇提炼出美这样一个概念,或者准确地说,美这样一个概念的存在状态较为原始,还带有一种较为野性的元素,但这并不是说美并不存在,但凡人有了喜恶之心,美就已经存在于世,美的概念并不是或不仅仅是其外部形态的美或丑,更在于人们对一个事物的接受与否:接受了就是美的;不接受即意味着主观上的不美,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到了古代,人们掌握了农业技术,社会形态出现了变革,社会有了职业分工,有了阶级就有了剥削,处于上层阶级的人们有了闲暇的时光,对美便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于是不论古代中国还是西方,人们开始逐渐将自己的审美通过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呈现出来,于是在中国有了文人墨客,金石玉客,在西方有了但丁、米开朗基罗。
在两次工业革命及一次科技革命之后,社会的科技水平开始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做出改变较以前是件易做到且易被接受的事,人们对于同一事物的审美看法的刷新速率在不断提升,从柯布西耶发出“走向新建筑”的号召,随后的这近一个世纪,各种不同的建筑观念层出不穷,较以往任何一个百年都多。不止在建筑,在各个行业,凡是与设计相关的产品都能被审美,人们终于到了一个对任何使用的物件都可以评判并甄选的时代了。
于空间上说,不同的地缘环境培育了不同的文化,这些不同文化下成长的人们拥有了文化,相应的也因其文化的局限,局限了自己,而文化的包容度与开放度决定了接受的广度,而这接受的广度正是处于这个文化下的人的审美态度。这正是气候、地理这种空间上的形式潜移默化影响下的结果。
时间空间的交替作用不断刷新人们的审美,但这种审美是人们站在自己相对狭隘的立场上的局限的看法——即使一个人是多么博古通今,他也绝对逃脱不了时间与空间在其个人人生三观的塑造上的刻痕,以及其周围人对他的影响。因为存在于这个世界即确定了一个人与周围的联系,这是命运使然、规律使然。所以说,审美观念是一个相对的、狭隘的对事物的认识。
而形式美的原则则是对人们审美的一种总结,它是一种普适的,高度的总结。彭一刚先生说:前者(形式美规律)是绝对的,后者(审美规律)是相对的,绝对寓于相对之中,形式美规律应当体现在一切具体的艺术形式之中,尽管这些艺术形式由于审美观念的差异而千差万别。在我看来,这即是说形式美规律是在对大量的,不同文化下的人都能欣赏的优秀艺术作品的总结后得出的一种精华的反应人审美观念的普适性的规律,基于它创造出来的作品由于携带着这种自优胜劣汰而来的美的基因,更易被来自不同时间与空间的人们欣赏与接受。
彭一刚先生提出了就新老建筑普遍遵循的多样统一的原则,基于这一原则演化出了主从、对比、韵律、比例、尺度及均衡等用于评判建筑形式的美丑的几种标准。他还指出,这些形式美的规律需要综合联系看待,而不能单一孤立的被处理。彭一刚先生在书中对包含着秩序与变化这一矛盾的原则有着精彩的评述,而笔者更想探讨的是这些评判的标准是如何体现了多样统一这一个母体原则的,下面是笔者的分析过程。
简单的几何形状
为了求得统一,采用相同的形状是较为讨巧的做法,而这样一个体系源于人们对原始形状的偏爱。正三角形,正方形及圆形这类形状本身比较简单,由此,对这些简单的事物理解的门槛较低,这样的事物便容易获得人们的青睐,容易给予人们想象的空间,将这些奇妙简易的形状与自己相接。不仅如此,由于这些形状的简单性,更加增加了其作为原始元素的存在的可能性,几乎所有的其他元素都是从简单的原始的元素演化变形而得到的,从这个角度上讲,简单的几何形状就具备了创造多样性的基因,它是演化其他形态的基础,这契合了多样统一的变化原则。
然而,正是这些简单的几何形状是原始的元素,便意味着这些元素之间的矛盾的存在,这决定于简单的几何形体的天生属性,是必然而不可去除的,换句话说,正是由于矛盾性的存在,才使得它们不可再分,相对独立,成为最原始和存在。由此,将它们组织使用必然需要考虑到它们天生的矛盾属性,不然便是一种不尊重的使用方式,离美相去甚远,这显然是一种秩序。
多样统一由此生成。
主从与重点
主从与重点是对同一情况的数量不同的两种说法,类似于英语中的between与among的关系,本质上一致。
首先,主从(重点)从词面意思上既反映出多样性的存在,没有多样何来主从?由此可见,笔者更需要探讨的是其在统一性上的体现。
从古至今,任何系统都是由不同结构的成分组成的,一个由单一元素组成的:“系统”都不足以称之为系统:既然系统内各个单元是一致的,那么单元之间产生联系的方式便是单一的,那么便不能通过单元的数量来判断一个系统的完整性,也就不能将由单元组成的“系统”称之为系统。
而任何一个艺术形态都是有一定系统的,音乐上,有和声主声;美术上,有前景远景;舞蹈上,有舒缓急促……这正是因为所有的艺术形态都是用来表达人的内心世界,传达人难以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情感的,而人的情感正是由七情六欲这些复杂情感形态组成的,便是一个系统。
而由于系统是由不同元素组成的,不同元素之间的相互关系便有所不同,这也就形成了不同系统之间的组织关系的不同。而一个系统高效的体现就在于其背后的组织关系的逻辑性,是否将各个元素组织到同一个施力点上施力,便是统一,而组织施力点便需要根据其多样性,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关系,一个组织元素的方式,这需要确定一个主要的方向,主从的必然性便由此产生。
一个系统的好坏也正是一种普适的判断美丑的标准,而系统的统一与否决定了系统的质量;多样的元素则产生了主从与重点,体现了系统的效率。
均衡与稳定
彭一刚将均衡分为静态均衡与动态均衡两种,以静态均衡来讲,又将其分为对称与对称两方面。就对称的形式,彭一刚先生说对称的形式天然就是均衡的,加之它本身又体现出一种严格的制约关系,因此具有一种完整统一性。
那么,就静态均衡来说,非对称的均衡便是值得去探讨的部分。对于非对称的均衡来说,由于其非对称,就意味着多样性的条件得到了满足。而为了使几个不同的元素在非对称的状态下能够获得静态的均衡,在建筑上便意味着其水平方向(横向)上是具有相同重量的,而这相同的重量便意味着在内部的一种统一的产生,而根据这一个让均衡发生的规律亦体现全部元素对统一性的渴望——为了获得均衡而将不同的元素以一种特定的规律进行组织。这些恰恰反映了静态均衡对多样统一的遵循。
对于动态均衡而言,其实更多是体现了将时间这一个参考量加入到评定建筑标准后的状态。在笔者看来,这需要将组织变化与统一的原则不断变化,即评定均衡也成为了一种规律,需要依据建筑在时间迁移后的变化来做出改变,除此之外,与静态建筑可说是个承接与发展的关系。
在建筑上,稳定是纵向方向的处理原则,笔者认为这与静态均衡的道理相似,不赘述。
对比与微差
同样的,对比与微差需要证明的是它的统一性。对比与微差是个模糊的概念,或者说是相对的概念,它是衡量一个元素的属性与另一个元素或相对于全部元素之间的差异性的量,当人的主观感受差异较小不明显时为微差;相对地,差异较大较为明显时为对比。
判断是否具有多样统一性的方法是什么呢?写到这里笔者渐渐理解了彭一刚先生将多样统一转化为变化与秩序的原因。多一个系统来讲,具有多样性即处于变化并不难,难的是这一系列的变化需要一个高纬度的宏观的秩序的指导,这是最重要,也是最难以达到的。
运用对比与微差产生的作品需要达到美的高度在笔者看来极需要运用秩序进行操作。不论对比还是微差都意味着系统中的每一个元素都各不相同,而要是这些元素在一起出现时创造对比或微差的美就必须深谙各个元素本身的特质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而运用这些特质以及联系的手法即是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是为了使这些元素的整体成为一个美的整体,统一性的原理自然就显现出来。
韵律与节奏
韵律与节奏这一美的规律中就蕴含了多样性的存在,更深层次的讲,变化于任何一个系统都是都是极容易发生的,这个世界就是不停地在变化,唯物辩证法也为我们指出了变化的存在,而真正难以实现的是变化中的规律。而韵律与节奏的实现必然需要一个既定的秩序的存在。
彭一刚先生在书中将韵律美分为连续的韵律、渐变韵律、起伏韵律以及交错韵律。不用深究彭先生的文字解释,单看”连续”、“渐变”、“起伏”及交错就可以知道其中暗含的规律性,而铸造这一规律性的就是在变化中的秩序。
比例与尺度
比例与尺度可说是与上面的几种形式美的原则都完全不同的一种原则,不论主从与重点、均衡与稳定、对比与微差还是节奏与韵律都指向了一个系统背后暗含的规律,而比例与尺度却描述的是对于一个物件或者说是一个元素本身就有的状态。而且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人与产品进行衡量的原则。
将如此特殊的一种评判原则纳入多样统一中去也是可行的。世界上任何一个物体都逃避不了存在的必然性,即它的存在必然以一种三维的形式产生,三维的形式就决定了它必然有x\y\z三个方向的参量,反过来看,这三个方向的参量可说是决定这个物体外表美与丑的最重要的衡量指标,这便必然引入了其中的相对比例与尺度,前文说过,简单的几何形态的美的统一,而想要非简单的物体拥有一个美的形态必然需要它拥有一个朴素的让人能欣然接受的美好的大小,长度与尺寸关系,这个关系就意味着在亿万种变化的可能性中去寻求那么零星几种可以控制这些变化的秩序,这就需要变化中的秩序的存在。
这只是从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物体来举例,但作为一个建筑,必然是通过N个元素连接组建起来的,但这并不是我的解释的例外,单看一个建筑需要将建筑的本身作为单个物体来看,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比例与尺度确实是一个普适的规律。
那么如何看待彭一刚先生所说的“如果孤立地看,他们本身都不能当作形式美的规律来看待”呢?首先,笔者将这几个原则可以分为这么几类:需要从单个角度去看待的(比例与尺度)、需要多个元素同时作用的(主从与重点、均衡与稳定、对比与微差、韵律与节奏)以及可以单个元素亦可以多个元素同时作用的(简单的几何形)。笔者认为,这些规律是描述一个事物美丑与否的不同的参考角度,如果从单个来看,一个事物的美需要符合比例与尺度的要求,一旦它上升到与其他事物协同存在时,就必须要考虑与其他事物的联系,即秩序,即这四种参考角度。这四种处理多个元素的参考角度不一定需要同时存在,它们更多的是四种同层面上的思考方式,主从与重点考虑的是几个物体中暗含的阶级关系;均衡与稳定则是考虑的是如何利用不同物体的重量感;对比与微差考虑的是放大不同物体的差异性;而韵律与节奏则着眼于将这些差异性缩小,放置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而考虑一个事物的存在必然会产生与其他事物的联系,而这些联系从不同层面上解读是不同的,这样的思考方式造就了我们对待事物会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去看待。
比方说,欣赏一幅画,我们会先从整体上去感受一幅画所传达的主要内容,这便是主从与重点;然后我们会由远及近地端详这幅画,观察画的布局,光影的表现,直至观察画的手法,绘画的材料,绘画的笔触。我们可以将绘画的笔触看作是单个元素的存在,那么从这个层面上看,一个画家笔法的娴熟就决定了单个元素的比例与尺度上的美丑。往上看,不同元素之间的关系可以看作微观的那四种参考角度,从欣赏来看,一副画作的尺度并不是欣赏的障碍,即使像素群也是可以成为美好的画作,但基于探讨的是整幅画这一既定事实,研究过于微观层面意义上的笔触之间的联系着实过分。再宏观些,由众多笔触所形成的一个物体需要反应它自身的存在就需要表现其光影关系,这需要精准的过渡,便是一种韵律与节奏的关系,不同像素之间的微差造就了同一个物体三大面的对比。再往上看,不同物体之间的联系形成了画作本身,而这不同的物体需要有有合适的体积,重量,这便产生了对均衡与稳定的要求。
这六种形式美的不同侧重点对应的正是看待问题的不同方式,其目的是促进一个系统以更加完美的方式呈现。它们从不同层面上约束了我们对美的感知,亦培育了以多维角度去看待同一事物的方式,架起了沟通创作者与欣赏者之间的桥梁。这也是形式美原则存在于世界的根本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