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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卧在黑夜里的火车道,平行的铁轨,黑色的石子突然出现的隧道,列车在经过隧道的时候突然带来的漆黑。我们每个人都听到过火车在夜里鸣笛,从窗户里透进来把我们从床上惊醒,像是被某种东西突然击中心脏。我们需要从床上坐起给自己一杯水,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接着像是在梦里一样快乐,幸福。因为无论如何,我会一路笑着陪你翻山越岭,颠沛流离。
一
很早以前教务处的楼上有一盆很好看的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花,我们寝室各兄弟均爱慕已久,但因看门的老大爷过于爱岗敬业,终究没有付诸行动,直到某个星期六,我们集体研究对策。
有人说:“去买瓶好酒,把老大爷喝翻了,直接去拿。”
有人说:“去保安处偷电棍,把老大爷直接电翻。”
又有人说:“我们应该过去直接一砖头把他干翻。”
我实在听不过去便骂道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
就在我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不急不燥地从靠门处传来:“都是一群二货,这都没主意。”
我们就集体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只要把我手中书的第278页给老大爷看,准万无一失。”
我们就问:“你手中书的第278页写的什么,这么厉害?”
“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三女共戏一男的故事。”
很快黑暗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靠门角落里的嗷嗷叫唤声。
此事最终没有得到解决,直到凌晨两点多,我们从床上被惊醒,才发现小董穿着一条红色的短裤,脸上蒙着外衣,光着身子从外面飞奔进来。
此事最后在全校广为流传:“某班男生凌晨一点多到教务楼偷花,穿一条红色短裤,蒙着面。”只是传说归传说,被传说的英雄却在我们的敲诈下不得不请全寝室的兄弟大吃了一顿。
此后经年,每每说起此事,小董总是说:“搞鬼哦,上了更年期的大爷惹不起哦。”只是我们始终没有撬开他那颇为传奇的偷花过程。
二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说一个字“没”,无论别人问我是什么我都会说“没”。比如我和小马、天姐一起走在路上,有人问我们路,我就会抢着回答“没”,然后在问路人莫名其妙中让小马翻译我的“没”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记得有一次我去面试,面试之前我和小马还有天姐就一直在说“没”,“什么意思”,“不知道”。结果习惯性地重复了,到了面试处,主考官问我:“名字。”
我:“没。”
主考官:“什么?”
小马站在我后面,看着面试官:“不知道的意思。”
主考官:“什么?”
我:“没。”
小马:”什么什么意思,神经病。”
主考官:“下一位。”
我和小马走出来,我问小马刚才我说什么,小马说:“你说没。”
我说:“那他问我什么。”
小马说:“他问你名字。”
我说:“哦,那什么意思。”
小马:“不知道的意思。”
我和小马气呼呼地往回走,到了小马和天姐住处,天姐问:“怎么样,面试?”
我说:“什么面试。”
小马于是惊呼:“我的天,刚刚他问你名字呢!”
天姐问:“怎么啦?”
这是一个最开心的笑话了,开心到许多年后的今天我想起来还是意犹未尽,真的那时我特别喜欢说“没”。
但无论如何,那些都留在了很远的身后 ,许多人笑着我,笑着那时经过的我们。
三
小董有一天告诉我说他去甘肃了。甘肃在我的脑海里是一片黄沙和一把荒凉,小董或许会在那里被风和沙给埋葬,不过没事,我知道他爱沙漠。虽然那里没那么大的沙漠,不过只要有风和沙或许他都会喜欢的,希望那片荒凉可以让他拥抱。
接着他又说,等从甘肃归来,他就来看我了。
只是那时我也上路了,不过我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无论哪个城市我都会有一个落脚的空间。我从列车轨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我不想再等那辆去忘川的列车,我要步行着去,我会穿过隧道,走过山坡,奔跑在平原。
回想起来,我是那么害怕打领带,所以我一直推托所有需要打领带才可以参加的场合。我总是学不会应该怎么样才可以把那该死的领带很是有模有样地系在我的脖子上,而有过那么两次,小马花了许多心思给我挑了领带,然后又花了许多心思把领带很漂亮地系在我的脖子上。
往往过不了十分钟,我就会说:小马,不行了,我会窒息的。然后我就会把打得很漂亮的领带拉松,脱了外衣,一下子撸起衬衫袖子。小马说:“真是十足的流氓,不过怎么却这样让人心疼呢?”再后来我的衣服就全部变成了立领。立领的衬衣,立领的外衣。我消瘦的脸庞往往会被衬托得很好,起码我一直这样认为,一直很喜欢。
我随便地套上外衣,兜里揣了大把硬币。约了天姐和小马,我们买了地铁的票,三元一张,从这里进去,我知道会在另一个我不知道的路口出去。
我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把背靠在中间的扶拦上,看着地铁外面的虚无瞬间逝去。
我想去这个R城的另一端。从地下穿过,我的兜里揣着许多的硬币,当我的手指头触碰到的时候它们就会发出欢快的声音。我要去城市那头接小董。天姐,小马跟着我一起,每次都这样,天姐去排队买票,小马和我站一边等。然后天姐把票交到我和小马手中。我们一起走进地铁,去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天姐说:“楚河,其实生活真像坐地铁,我们在我们知道的地方进去,但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出去。”
我说:“天姐,其实也不是,或许生活也可以如同坐火车,是可以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的。”
小马这时眼睛瞎转着,看着离我们不远的某个位子,她说:“楚河,楚河,那个男的真帅,去,过去告诉他,说我喜欢他。”
天姐这时往往会拉着我,说:“那你在这里继续看帅哥,我和楚河先下了。”
小马就会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楚河,你敢,你要是敢丢下我,你信不信我往你吃饭的碗里放毒药。”
我说:“这不是你要让我去告诉他,你喜欢他吗?你这样,人家能信吗?”
天姐捂住嘴偷笑,小马很是气愤的样子。
然后小马就会安静下来。其实许多时候看小马,我都觉得,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我们只不过是在人群中或者是一个人的时候把我们隐藏的那面表现出来。
比如小马,很单纯的一个孩子,往往会说许多让旁人目瞪口呆的话。并不是她本身就这样,只是因为我和天姐,她知道她可以在有我们的时候把她隐藏的完全表现出来,她知道我们会理解她并且帮她挡下那些因为这些带来的所有麻烦。
我看着地铁里的所有人。所有人沉默着,很少有笑容,有的人玩着手机,有的人扶着前面的行李箱,有的人呆滞地坐着。我们每个人都会去下一个出口。
我抬头看着头上的指示灯一个一个往下跳,地铁一个站一个站的往前走,再过三个站就到终点。人已经很少,于是我下了地铁。突然的昏暗让我有短暂的不适应,像是到了一个去往曾经的出口。破旧的公交站牌和被风卷起漫天飞舞的落叶。
小马安静地站着,乖巧而有点委屈的样子。
我说:“怎么,真怕我们会把你丢在这里啊?”
小马抬起头,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她说:“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心里有一颗刺,一颗已经长在我心脏里许多年的刺,其实后来想想,或者那时那刺就已经存在了。
看着小马,我会不知所措地疼。人在他乡,颠沛流离的,一个女孩子,干净的眼睛,漂亮的脸庞,和同龄不一样的朴素的穿着,偶尔孩子气地开着玩笑。
天姐站过来,紧紧地抓住小马,说:“傻孩子。”
小马低着头真的像一个犯了错的傻孩子。
然后我说:“天姐,其实生活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逃亡。我们都太自以为是地背负着超负荷,或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一处安放和一双可以温暖的手。”
天姐说:“其实生活也许是一朵被丢失在路边委屈等着被拾起来的玫瑰,她或许根本不介意是不是可以被插到离五彩缤纷的灯光最近的花瓶里,只要一处可以避开风吹雨打。”
小马看看我看看天姐:“你们两个说你们的脚噢,生活就是我们现在要在哪里下地铁,下地铁了你们两个哪个请我们另外的两个吃饭。”
我和天姐彼此笑笑,小马看着我们:“不许你们笑,再笑我咬死你们。”
四
我走在水泥地板铺成的地下通道,跨上一层一层的台阶,我的脚步声重重地传开,回荡在墙壁上再次传进我的耳朵。
我突然想起小董。他已经许多天和我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和人一起在甘肃的某个路边快乐地吃着某种小吃,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听着风吹起沙子,听着昨天独自哭泣。
我们下了地铁,我被小马和天姐牵着“招摇过市”。小马的快乐比她的委屈来得快。出了地铁口已经到了郊区,我们站在空荡荡的马路边上。小马的委屈貌似又要比她的快乐来得容易些,她说:“楚河,看看,看看你带的路。这是哪里,什么破地儿,赶紧回去。我告诉你,今晚我要吃死你,吃死你。”
我们站在地铁的出口,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巨大的挂在马路中央的广告牌;看着马路两边的霓虹灯。我默默地想:或许生活就是把这辈子好好过完,该张扬就张扬,该嚣张就嚣张,该是悲伤的时候也别逞强。
我裤兜里的硬币碰撞发出的声音像是我挂在某处被风吹动的风铃声。
从国境的边城里传来,在古城的墙上摇曳着,响在我刚刚路过的路边上的树枝里。就在这个时候,小董给我电话,说他已经到火车站了,要我去接他,于是我带了小马和天姐原路返回,赶过去。小董从车站出来,很大的背包,风尘仆仆,他站在我身边,我甚至都能从他身上闻到沙漠的味道。
于是我们又坐在路边摊,同样叫了许多酒,开始不停地往肚子里灌。小董说,有一天,在沙漠上走,太热,那会儿他整个脑袋想的就是如果身边有酒,他一定不介意在酒缸里泡死。他边说边喝,天姐时不时地插几句,只有小马一直安静地坐着,看着我们天南地北,翻山越岭。偶尔小董会把前面的烧烤递给小马,嘴里模糊不清地说着:“吃,吃,赶紧吃。”
一直喝到凌晨,小马看着小董,她说:“以后你带着我,好不好?”
小董看看我,看看天姐,再看看娇滴滴的小马:“你行吗?”
小马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跟鞋一脱,光着脚板在地面上踏得震天响。她斜着脑袋,盯着小董:“你说我可以么?”
小董拼命地点头,忘记了语言。接着小马坐回座位上,像是心里藏了整个世界那么大的心事,天姐于是问:“小马,你怎么了?”
小马微笑着摇头,路灯下她染成红综色的头发更红了,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她的笑容里,始终像是隐藏了什么。小马连喝了三杯,接着又站起来,说:“真想陪着你去那些沙漠里,西北荒处,北极的最严冬地,太平洋的海底去看看,哭一哭,笑一笑。”小马每说一个地方都会睁大眼睛,导致后来,我们看着小马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满天的星星都只为她的眼睛做点缀。
小董看着小马,喝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最后当小马说到她也想小董能陪着她一起在这城市里颠沛流离的时候小董眼角里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出来。小董红着眼睛,拼命地点头,一边拼命地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陪着你颠沛流离。”
假如是别人或者我,就那么等着酒醒就各奔东西了,但是我了解小马,我更了解小董,他们都需要温暖,像是两个缩成团的刺猬,在各自的轨迹上横冲直撞,对着整个世界都事不关己。
可是他们都有一颗足可以燃烧起来的心,可以温暖他们自己,甚至是他们身边所有的人。有一种遇见,可以因为一句简单的承诺而就算爬着也会到达幸福的彼岸,像是一个许多年未归的游子,看着遥远的孤灯,他们会克服所有孤独,寒冷,心酸一步步接近那盏孤灯,直到躺在温暖里。而他们刚好是这样的人,刚好他们遇见了。
可是第二天,小马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见小董,甚至是不见我们所有人。起初我们以为小马反悔了。天姐一直劝小董,小董不相信,站在小马家门口,一直敲门,这样持续到第三天,小董站在门口:“既然你不出来,那我就当你骗我的,没事,你要开心,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说完小董提起包就要离开。就在这时,小马突然在里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说:“我没有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小董站在门外,拼命地敲门,“那你得把门打开啊,告诉我你怎么了?”
小马打开门,她眼睛深深地凹进去,像是已经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不眠不休,眼角还挂着泪痕,说:“我怀孕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立刻把孩子打了就可以。”我和天姐一直知道小马好了个男朋友,而且已经分手,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她已经怀孕的事。
小董呆呆地站了许久。小马看着他,“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会走的,我不怪你的,都是我自作自受。”说完,眼泪又大滴大滴流下来。倒是小董,一步步走过去,把小马搂进怀里,他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陪着你一路笑着颠沛流离,直到暮颜迟迟,白发苍苍。”小董把小马紧紧地搂进怀里,很紧很紧,接着眼泪便从他的眼角流出来,滴到小马的肩膀上,在小马宽大的白色睡衣上扩散。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最温暖的拥抱。没有甜言蜜语,两个人就那么拥着,站在狭小的空间里,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第二天,小马还是去医院把孩子打了,虽然小董一直劝着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和天姐没说什么。我们了解她,小马很多时候真的像一匹小马,但许多时候又像一个孩子。她决定做的事,没有一个人可以把她拉到彼岸,我不可以,天姐不可以,甚至是小董,也不可以。
她有自己的尺子,丈量着她行走过的每一个脚印,虽然不至于每一步都那么完美,但是她始终是让自己行走在有梦想的光芒万丈里。她曾经说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去海边,等一场夕阳。夕阳照在他们的身后,温暖得像是春天阳光下的第一个早晨。
我们站在医院的大门外等。时间一分分地向后走,小董不停地在过道里走来走去,时不时问一句:“怎么这么久啊?有没有搞错啊,都什么医生啊?”
很久之后,小马从医院里走出来,哭红的眼睛,坚强地站在过道里看着我们微笑。她跑过来,抱着小董,说:“从此以后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和你颠沛流离,只是你还会陪着我么?”小董紧紧地拥着小马,咬紧牙齿,握着拳头,不停地点头。接着小马又说:“医生说,我以后恐怕不能再生育了,你还会陪着我颠沛流离么?我还可以陪着你颠沛流离么?”小董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一直就那样紧紧拥着小马,说:“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我们从来不知道那一刻,小董做着怎样的决定,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哪怕他们此刻说他们要去最高的喜马拉雅山吹风。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此刻,喜马拉雅山脉到底有没有风吹,但是只要是他们说的,我就是愿意相信。
并不是每一个城市我们大声的呼喊都会听到我们呼喊的回声。也许我们拼命努力着,偌大的路面就是挤不进我们瘦小的身躯,宽敞的街道上就是留不住我们轰轰烈烈走过的脚印,只有我们的泪水滴落的时候才能看到迅速在地面上化开的印记,甚至我们都还来不及看清楚就会很快被吹干。
小董就这样搬进了小马租的房子里。很小的房子,很大的城市,两个人开始一步步跨越。天姐很多时候担心小马,总是在我身边唠叨,恨不能把小董祖祖辈辈都打听个遍。我起先用我大表哥做了毒誓,天姐说我没有大表哥,接着我用我小姨子做毒誓,天姐一听果断不放心了,于是把小董约出来教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搞得小董一看到天姐就四肢发抖,恨不能口吐白沫,立刻晕了过去。
最后小董把从小学到大学毕业谈了几次恋爱,暗恋了几个姑娘,和几个姑娘上过床等等一五一十交代后,天姐看着垂头丧气的小马说:“你妹的,我就为我妹问问清楚。你妹的感觉你很委屈是不是,你也不看看我妹呢是多好一姑娘,你妹的还委屈,你是不是男人。”小董后来说,他也经常喜欢骂人的,可是那次之后他再不说你妹的了。
小马以前总是买那种两边都有口袋的衣服,她一直对我和天姐说,如果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她一定会让他从后面环抱着她,把他的手装进两边的袋子里,慢慢地一步步往回走。此后的许多时间里,我和天姐都会笑小马和小董,我们说:“你们两个莫不是连体了么?怎么像是八爪鱼一样呢?也不知道害臊。”小马这个时候更得意了,把小董的头拉到肩膀上:“来,乖,告诉这两货,你幸福么?”小董像是被逼就范,瞪着眼睛,伸出舌头:“我好幸福噢。”笑了我们,笑了所有路过看到的人。
小董把小马带回家。小马忘记了害羞,或许她已经把小董在的地方都当作了自己的家,无论那个地儿是不是刚刚只够容下他们两个加起来不足二百五的身躯。
起初小董父母看着小马,像是在一堆银子里发现了金叶子,高兴得比小马笑得更漂亮,愣是像年轻了几十岁。两个老人一直拉着小马,怕小马会在他们身边长了翅膀立刻飞去了天边一般。小马看着二老,眼泪就落下来,心一横,忘记了所有事前编好的台词,说,“叔叔,阿姨,医生说我可能以后不能怀孕了。”
二老和小董当时的表现一模一样,直愣愣地呆了许久,接着是小董他妈,一把抓紧小马的手,老人家异常坚定地说:“孩子没事的,医生只是说可能,也没说一定,最主要的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你跟了我们家那小兔崽子是他的福气。”接着是小董父亲,老爷子默默地看着小马,然后说:“孩子,你辛苦了。”
此后的许多年,每次说起这事小马就哭,从来没有停止过,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时刻。
五
就在他们一步步经过颠沛流离,走向幸福的途中,小董的父亲出了车祸。老爷子躺在医院里,不言不语。他们一起赶回家,两个人站在病床前,小马说:“老爷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老爷子是好人。”说这话的时候,小马一直想起老爷子第一次见她时说的,“孩子,你辛苦了。”
小马无数次躲进卫生间里哭。那些时间里,小马哭的比小董更多,许多不明所以的人甚至认为那是小马的亲生父亲。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老爷子醒了,然后又过了三个月,老爷子出院回家。不过老爷子在两到三年内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本来就困难的家庭更困难了。这个时候,小马的父母开始要求小马离开小董,无论他们用了多少力气,流了多少泪水,所有的努力都那么苍白。
直到某天,小马跑回家,从家里拿了唯一一个属于她的箱子,还有几套衣服,义无反顾地去了小董家里。小马临离开家的时候,说:“我答应过他,陪着他一辈子颠沛流离,就算再苦,也会一路笑着。”
小马到小董家里的时候,老爷子站在夕阳下,看着小马,老泪纵横。老爷子一字一句说:“孩子,辛苦你了。”
小马就是那天嫁给小董的 ,没有结婚证,没有婚礼,甚至没有朋友,就那么几个人。
那晚我和天姐喝酒了,醉到想不起我们是怎样遇到的,我们一共吃了多少超辣的牛肉串。我只记得那晚天姐问小马:“傻丫头,值得吗?”没等小马回答天姐连忙又说:“傻丫头,祝你幸福。”接着我们就醉了,只是睡下去的瞬间,我看到小马看着所有人,一直在微笑。我还记得我哭了,小马走过来,她好像说:“楚河,乖,不许哭,哭了就不乖了。”然后我又好像看到小马也哭了。许多人都哭了。
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他们继续留在那个小城里,而我开始了我更久远的东奔西走,直到我2018年年底回家,特意去看了他们。他们有了一个小孩,已经两岁,小孩遗传了小马,见人就微笑。他们开了一个小饭店,老爷子已经完全康复,帮忙打理生意,而大娘在一边带着孩子。小孩时不时在小董和小马之间跑来跑去,见到我,小家伙跑过来问我:“叔叔,颠沛流离是不是很苦呢?”
我说:“嗯,颠沛流离是很苦的,要去很多的路,爬很多的坎,吹很大的风,淋很多的雨,石头会划破皮肤,血管,路上会被风吹走,会被水冲失,还会被黑夜给吞噬……”小家伙看着我,想了半天,说:“那叔叔,为什么我爸爸妈妈说颠沛流离那么开心呢?”
我抬起头,看到挂在墙上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小董肩膀上骑着小家伙,旁边是笑得像星星一样漂亮的小马,旁边就是老爷子和大娘,都笑得那么认真,他们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海面,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
我说:“因为你爸爸有你妈妈,还有你,还有爷爷奶奶。”
说完我就抬头看窗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