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为专题联动文章,作者为多人,均收录在《一笑江湖》专题之中
夜晚,长乐宫外,广场之上,灯火通明,花香四溢,人声鼎沸。玉兰节的氛围逐渐升温,朝中大员、外国使节、皇家贵族也渐渐的填补了预设的座位。
另一边,按照时辰,太子收拾妥当,领着两位亲兵出了府门,一路直奔长乐宫而来。天空中时而爆炸的焰火,绚烂却诡异,血红色的光忽明忽暗的飘在天空,夺去了月色本来的皎洁。太子是一个深遵自然之道的人,他不喜欢这夜色中怪异的声光,自小习得的典籍不仅令他习惯了顺从自然,也让他形成了极其正直的观念。刚正不阿一直都是他的标签,为此顶撞父皇的事时有发生,但他深信一位光耀历史的皇帝必须要有一位敢于直言不讳的臣子,更何况他作为父皇的继承人,端朝的第一臣更应该及时指出时政中存在的错误。
然而,这些年来父亲的变化确实令他十分的震惊。宠幸佞臣,迷信巫蛊,毒害忠良,不进言,不纳谏,荒政务,俨然已不是当年那个力排众议挥师北荡的武王。可在太子内心深处,他还是相信他和父皇之间的血肉亲情,相信只要天理在,他和父皇就永远都是父子。
不过天总是会变的,只是有些时候很难察觉罢了。
进了禁宫的大门,太子也必须弃马步行了,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谁也不能违反。刚行几步,太子就感觉空气中的味道有些不对,边走边问身边的亲兵:“明阳,你有没有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
“臣闻到了。藏在这百花之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腥臭味,如果不是十分敏感的话,会和桃花的气味相混。”
“没错,你随我去看看。”
“可是太子,盛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晚了的话恐怕皇上会怪罪您啊。此事臣会报给禁军们去查看的。”
“没事,禁军们自有职责,今日是盛典,更加需要防备才是。”
顺着空气中那一条味道形成的丝线,太子和明阳、守仁三人深入了后宫,辉煌的夜空已在身后,幽暗和阴沉则扑面而来。
离宫?
果然是这里。
到了离宫的墙下,明阳却一把拉住了太子的胳膊。
太子回头,好像在用眼神责问。
明阳却依然紧握,不撒手,并且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太子,请记得国舅说的话啊!”
其实明阳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反而激起了太子心中的愤懑。前些时候,正是母后让他遵从国舅的遗言,让他韬光养晦,明哲保身,静待登基。然而这些举措却让那海充愈发的猖獗——卖官鬻爵已经摆到了明面之上,巫毒蛊术更是搞得后宫乌烟瘴气,如今帝不出朝,臣不见君,不仅令朝纲不正,百姓的疾苦也不能上达天听。整个帝国正从强盛走向风雨飘摇。北方大漠蛮族又趁机偷袭朔方边陲,边关将士如今尸骨未寒,遗孀也未得到抚恤。他海充却让父皇大办玉兰盛会,并严令每个地方官员必须收集上百种花卉,如若少或迟,斩立决。
太子半个月前还收到了大漠边关太守的诀别信,时至今日想起信中所言,“太守良英敬上,大漠八月飞雪,谁人不知?将士披坚执锐,血战疆场,寸草不生,何处寻花?臣亦知朝中局势,却不知竟已如此。虽肩有重担,但英不愿受此屈辱,自戕以明志。英自小与太子相识,斗胆言此,望太子能发奋图志,挽帝国飘摇之危局,英酒泉有知,亦笑而。”
每每想到这封已倒背如流的信,太子就会忆起良英的音容笑貌,想到他自戕时那浩然正气的样子,太子就惭愧万分。此时此刻,不到那离宫里查探一番,不看看海充都干的什么勾当,他怎么对得起泉下的英灵。
甩开明阳的手臂,太子抽出腰间的佩剑,悄悄的溜进了离宫。见此情况,明阳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守仁去禀报太后,自己则跟着太子进入离宫,准备随机应变,防止事态扩大。
一进离宫的院子,腥臭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蛊香的味道混杂其间更是令人作呕。他们二人摸过花树丛,来到亭子边,更大的腥臭味差点把他俩熏晕当场。浓重的味道使人失去方向,更别提找到臭味的来源了。
这时,一阵嘈杂把太子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迷迷糊糊间直到有人快到身边他二人才有警觉,好在最终勉强躲进了树丛中。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驶到了池塘边,海充甜腻的声音从迷雾中传了过来,“轻些,轻些,这可都是宝贝,金贵着呢!”
“是,大人。”一个声音明显是在掐着鼻子在回话。
“这是多少车了?”
“正好是第两千一十七和两千一十八车。”
“太好了!补上之前折损的十八车,正正好好两千车,足够装满这池塘了!有了这些少女的经血,我的招魂术一定能成功!到时候,皇上就能和刘妃说上话了!”
“皇上驾到!”
长安宫外,广场上,舞乐烟花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跪下迎接王的到来,齐呼“吾皇万岁!”
武王落座后,轻轻摆了摆手,内官会意,高和道:“平身!盛会开始!”
这是季光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皇上,令他震惊的是原先那个魁梧健壮的武帝,如今却成了佝偻瘦弱的老人,曾经红润的脸色如今也成了阴沉蜡黄,原先只有几根青丝的头发现已斑白。其实,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并非只有季光一人,在场的大臣无不唏嘘,却无人敢多说一句话。甚至有很多人还露出的高兴的面色,季光知道这其中有些人是心怀不轨,但另一些人却是忠臣良将。季光看着那些忠臣良将脸上的表情,虽有怒气,但却无法怪罪他们,因为他也知道只有老王归天,新王才能顺利登基,而太子的性情正是朝堂里牌匾上那四个大字“正大光明”的完美诠释。
“太子竟然未到?”武王开口了,而第一句话几乎就差点让这广场上的万朵鲜花瞬间凋谢,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般。
谁也不敢回这一句话,但季光知道这句话如果不回必将引起武帝更大的愤怒。可这句话看似平常,却暗含杀机,再结合如今的局势,哪怕说错一个字太子都将处于更加凶险的地位。不过,此时此刻没有时间给他思前想后,季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寄希望于能得到父亲在天之灵的眷顾了。
“回陛下,边关今日又来急报,蛮族偷袭,事态不容乐观,太子可能忙于此事,耽搁了一些。”
“边关事宜不都是你这个骠骑大将军一手管理吗?难道太子还把手伸到你那里了吗?”
又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回答时需注意既要不近太子,因为兵权与太子的联系是十分危险的,但又要为太子辩解,以免皇上怪罪。
“回陛下,前几日臣偶感风寒,起初并没有在意,不料几日之后突然病情加重,几乎无法下床,所以只能暂时交给兼任关内大将军的太子殿下稍作处理。昨日臣的身体才有好转,故臣才没有向太子殿下过问此事。”
“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朕,朕最近就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夜里也能睡得沉一些了。不过你放心,如果太子欺负你,你尽管说,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谢陛下,臣到时一定直言不讳。”
离宫里,躲在树丛中的太子已是怒不可遏,握剑的手掌已然泛白,他看着幽黑的水塘,原本只是以为离宫天天做法事而疏于打理才造成池水不清,没想到这池塘里装的根本不是水,而是这般东西!月亮映在水波上,好像都厌恶起了自己。
明阳使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着太子,他知道稍有差池摆在面前的就只有撕破脸皮这一条路了,可那时太子赢的机会却微乎其微。
“海大人,这血池已经备好,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为皇上做招魂仪式了?”海充的一个走狗问道。
“血池虽已准备好了,但我们还差一样东西。”
“大人,又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啊?”
“一颗全天下最高贵的孩童之心。”
“全天下最高贵的孩童之心?啊!我懂了!”
其实这个并不难理解,天下最高贵的孩童莫过于皇长孙,也就是太子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明阳自然懂了,太子当然也懂了。如果说刚刚明阳还能勉强拉住太子,但此刻海充的这句话一出,一切仿佛都无法挽回了。
太子怒发冲冠,仗剑而出,那样子仿佛就是从火焰中走出的神邸。
“海充!海充!我端朝之害虫!妖言惑众,我今日不杀你还待何时!”
明阳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但还是被太子的举动惊诧到了。等他缓过神,跟着出来时,太子已经冲进了迷雾中。他只好立刻跟上,以免不测。
冲进迷雾,明阳并没有被那冲天的臭气熏倒,反而更加机警清醒,他在迷雾中摸索,努力倾听身边的声音。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刀剑相交的乒乓声,明阳心中一凛,想到,“罢了,如已动手,必要助殿下取那狗贼项上人头,不然必受其累。”
明阳执剑而走。周身的迷雾越来越浓,划过身体和宝剑,宛若轻薄的丝绸。明阳追逐着打斗之声,可那声音却始终与他相隔着一段距离,他试着向太子呼喊,可他的声音又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了下来,仿佛就像拳头打到了沙山之上一样。
“坏了,莫非这海充真的会巫术?太子!太子!”明阳不再敢贸然前进,以防对方有诈。
可就在这时,迷雾开始渐渐散去。明阳立刻绷紧了神经,双手紧握的宝剑,等待着去攻击或者迎接视线通明时出现的敌人。
随着迷雾散去,渐渐清晰起来的并不只有视线,还有耳畔的声音。不远处,海充的声音传来,“袁荣将军,您来得正好,太子和他的近侍仗剑来到离宫,海某既怕太子行凶,又不敢轻举妄动伤了太子,只能小小的施一个巫法,让他二人在这院子里转圈,静待您处理。”
这时,迷雾几乎已经散尽,所剩无几的雾气也都凝结在池塘之上,让人无法看清那里的污秽,甚至就连能那令人头晕目眩的腥臭味都被那薄雾锁在了里面。明阳这才看见,原来他与太子仅仅有两三步之遥,想想不仅后怕,如果海充将声音放在他二人之间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袁荣将军,此事并非海充所言。”太子见到袁荣不敢造次,也不敢以太子的身份来压他。
因为这袁荣将军做事既不讲情面,又不讲地位道理,在他的眼里只有宫规,只要有人违反宫规,自然就是与他为敌。不仅如此,袁荣的武力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当年北荡蛮族之时,袁荣一人阵前连斩蛮族十八大金刚中的十七人,而且是在一对十八的情况之下。所以,武王才会放心的把禁宫交给他来把守。因为没有什么比一个既武力无双,又铁面无私的人更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即使曾经有一次一位武王十分喜爱的妃子严重的犯了宫规被他当场击杀,武王也依然对他信任有加。
“请太子辩解。”袁荣会给人说话的机会,但绝不会给人逃跑和动手的机会。
“臣也想知道,自己何罪之有,使得太子如此怒不可遏。”海充也跟着黏黏的说道,一副火上浇油的表情。
太子并不理那海充,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因为即使再愤怒的人只要见到袁荣都会冷静下来,“袁荣将军,那池塘里都是海充派人收集起来的少女经血,共两千车,用来作法,迷惑父王的。而且他还要取我子之心来用作施法的最后材料。”
袁荣来到池塘边蹲下,没有多余的动作。
海充倒也识趣,轻轻的挥一挥手,袁荣面前的一小块水面便露了出来,太子和明阳也凑了过来。可是他们看到的却是清澈的池水,一轮明月正好掩映在这小小的水面之上。
“这不可能!”明阳和太子异口同声道。
袁荣平静的说:“此为水。”
明阳还算镇定,反应也够快,一下子发现了这里的漏洞:“将军莫过早定论,这池塘只露出一小块,或许那些经血还藏在迷雾之下!”
明阳这话虽是说给袁荣听的,但他说的时候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海充,他想看到海充脸上表情的变化,因为那是胜利的标志,到时候即使闹到长乐宫去,如果大臣们以死相谏纵使武王再不愿意也得下令斩了海充。
他看到了,海充皱了一下眉头,虽然仅有一瞬,但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