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人以鱼切莫授人以渔

小镇靠海,我自出生起便生活在这里。

近海生活的人自然是得靠着捉鱼来过活的,但独特的是我们没有鱼竿。那些细长带勾的玩意全被攥在我们称之为大善人的男人手中。每天阳光还未驱散夜寒我便早早来到他的庄园门外,排起长队等着领竿子。

据说好些年前镇上其他人也是有鱼竿的,不过后来大善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竿子就全成他的了。我是不大相信所有人都会为了钱出卖鱼竿的,不过这事的年头距我有些遥远,无论真相为何都与我无关。

生来没有鱼竿已是世间常态,老老实实弄些食粮果腹才是当务之急,谁在乎那些事。

鱼竿不是白领的,我并非为自己钓鱼。风风火火跑到岸边,得从这时候一直坐到夕阳落山。

本来不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那些散乱着的云还没冒红就能收工走人。后来大善人给那个主动天天干到秃头都反射不出来光的时辰的狗贼老张加了薪,还大肆表彰,大家伙儿就都眼红了。没多久一个个跟屁股不会长痔疮似的端着钓具坐到夜黑人静。

一天能领五条鱼的大伙以为能像老张那样领六条,结果加薪没盼到反倒是大善人顺水推舟把工作时间延长了一大段,几个不乐意加时加点的伙计还被勒令滚蛋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竟然已是正午。刚刚魂游的空当也不知溜了多少鱼,所幸又不归我。

这一上午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摸鱼,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被迫连续干上十几个小时,摸摸鱼合情合理。沉下心又不会沉,只有摸鱼才维持的了生活这个样子。

太阳又热又灼,我找了片树荫在那窝下来,从怀里掏出锡纸包着的昨天吃剩的半条烤鱼。人说饱饭最易困,可我明明才只吃了个半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拍我肩膀。半睡半醒间意识里忽然浮现出了大善人和善的面容,吓得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映入视线却的是消息通老冯那张略显猥琐的脸。

我可不喜欢老冯,这人虽然肚子里有些文墨,但写的尽是些溜须拍马的文章,一向是收了钱连母猪都能夸上天的。

他大大咧咧在我旁边坐下来:“偷懒?”

“刚打个盹不久而已。”

“这样啊。”他摇头晃脑地说,然后从鲜亮的新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皱了的纸,“看看?”

我感到不耐烦:“我不识字,你说便是了。”

“特别感人的事情喔,大善人计划办一个慈善晚会,据说会把今天所有的收益都捐了。”

“哦,那捐赠对象有我吗?”

“你怎么这么贪心,比你穷的比比皆是,能有这份饱腹的工作分明已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报。”

我本想朝地上啐一口,奈何有个上班睡觉的把柄握在他手里。不过天无绝人路,鱼上钩了。我飞快地收线,然后把竿子稍微一歪,将鱼提到面前——老关的面前。

鱼悬在半空里不停扑腾,奋力反抗着即将任人宰割的命运。浊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老关脸上,鱼线每晃悠一圈鱼尾就能在那多抽上几个巴掌,老关的脸一下子缩成了一个苦瓜。

我装作慌张的样子,却不紧不慢地将鱼抓住取下。再一看老关,早是一脸不快。这时候当然得像模像样地来几句道歉的话语,看着他分明一肚子火却又不好撒继而愤愤转身离去的样子我顿感全身舒畅。

坐下垂钓,看着不起波澜的湖面忍不住咒骂一声。大善人不愧是大善人,慈善晚会,好个借花献佛自美其名。

可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毕竟鱼竿是大善人的,没这鱼竿我果真只能徒手摸鱼。看着那光溜溜的竿子,虽没有一只蜻蜓在它身上伫立,却并不妨碍它在我眼里是那般动人。

慈善,要是能捐赠几条鱼竿当作慈善就好了。越想越神往,我及时止住了思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大善人的善只会是授人以鱼,绝不可能授人以渔。

我久久坐在小木椅上,看着天空渐渐被霞光渲染,又渐渐由夺目的赤红变得暗淡。回去时总觉得手里的鱼竿格外沉重,忍不住地想着如果这东西属于我,那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去庄园的路上碰见好些交了工回家的渔民,不知为何他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与一对夫妻擦身而过时他们那毫不吝啬于赞美大善人的对话令我无比惊诧,分明前几日大伙还在怒骂那家伙定下如此残忍的工作时间制是有多么不要脸面。

憨态可掬地站在庄园门口的就是大善人,左边是一排装满了鱼的桶,右边是一列归还来的鱼竿。

大善人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在他提出我可以从今天的收成里再多留两条鱼的时候我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与我们站在一起的,是民族大善人。

他的形象在我眼中顿时伟岸了起来,可就在恍惚之间手里的鱼竿被人抓住。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没松手,回过神来原来是大善人。

他扭过头看着我:“鱼竿可以还给我了,你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快回家吧。”声音冰冷刺骨,我吓得立刻撒手。

他说话时脸上的神色,我不明白,为什么变的那样快,就仿佛之前的和蔼只是记忆产生的偏差一般。

我愣愣地站着,看着他将鱼竿摆放好,转过身道:“快回家去吧。”这时他又变得慈眉善目。

我朝家里走去,时不时掂一掂手里的鱼。那一瞬间的恐惧让我心有余悸,也让我没了欢喜。

忽然之间我又意识到了,比起这两条鱼,我还是更想要鱼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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