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也好,悲也罢,不管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日子一如既往地往前流淌。
砌新房,大哥结婚,再砌新房,二哥结婚,侄子接连夭折,侄女喉管被戳破……一件件,一桩桩,别人随手拂过的一粒灰尘,落在母亲肩上,却是不堪承受之重。
母亲就是凭着十个指头扒拉,一滴汗珠摔八瓣,硬是咬紧牙关,闯过一道一道的难。
一路奔跑,年近60的母亲,没等她好好休息一阵(母亲头脑中没有休息的概念,除非夜晚睡觉和生病不起) ,三哥的婚事又逼到眼面前。
三哥跳了农门,拥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照理不需要人操心他的个人问题。
然而,三哥书生气太重,人也老实,直到三十岁,还形单影只。
庄户人家,就怕儿子大了打光棍。
母亲担心完大哥,担心二哥,接着又为三哥担心,三十岁是很危险的年龄,稍微一晃,就可能讨不到老婆。
母亲又一次四处请人保媒说亲,重复她曾经为大哥二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十村八镇,犄角旮旯,哪儿有消息,母亲就拎着礼品,颠簸着跑到哪儿。
母亲不会骑车(家里也没有车),路也坑洼不平,全靠一双光脚走东到西。
眼看要到目的地,母亲走到路旁的河边,双手捧水洗把脸,脚也伸到河里冲干净,再顺手拽些茅草擦干脚,然后,从布兜里翻出干净的布鞋套上脚。
居住县城的二姑,把百货商店的顾荷介绍给三哥。
两人都老大不小,又挑不出对方什么毛病,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
开始几年,三哥三嫂两地分居。
三嫂正常住在县城的娘家,三哥休假,才带着三嫂回马荡。
三嫂预产期前一个月,母亲提着布兜来县城照顾三婶,自然也住在三嫂的娘家。
三嫂突然羊水破了,三哥还没有赶回来。
母亲蹲在县医院手术室门外,守了一夜,直到三婶和侄子平安出来。
母亲隔两天告诉我,她一夜没合眼,因为害怕与紧张,感冒一样浑身打颤。
三哥回来只待了五天,因为有临时任务,急匆匆地赶回油田。
母亲继续照顾她的媳妇与孙子。
那天晚上,外面很冷,滴水成冰。
我下了晚自修,突然看见母亲瑟缩着站在宿舍的门外。
我很是诧异,莫不是三婶和侄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星期天才去看过他们。
母亲不肯进宿舍,说没事,就是来看看我,她的牙齿颤抖,咯吱咯吱地响。
我要给母亲添加衣服 ,母亲眼睛猛地一眨,像是要躲闪我的话,她说不是冷。
宿舍待会儿要熄灯,我催促母亲离开。
送她走出学校的大门,粗心大意的我,掉头就往学校里走。
刚走进大门,母亲在身后喊我,二丫,二丫!
我转身站住,母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像是做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我有些不耐烦,明天要考试,还有古文没有背诵。
我继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饿,母亲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小,却犹如鼓点一样击打在我心上。
一贯雷厉风行的母亲,何时有过畏畏缩缩的时候?
我奔出门外。
我拉着母亲来到对面的小吃摊,母亲怎么也不肯来一碗喷香喷香漂浮着猪油的阳春面,只迅速啃了两个冷馒头,只因为面条比馒头贵双倍。
三嫂的娘家,住着哥哥嫂子和年老的父母。
她哥哥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嫂子刚好相反,脾气暴躁,时不时指桑骂槐,明里暗里地嘲讽三嫂和她的父母。
三婶住在娘家,自然是迫不得已。
她是城里姑娘,又在城里上班,只有忍气吞声挤在娘家。
三嫂住在娘家已是这般尴尬,何况三嫂的婆婆?
母亲不是迟钝的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只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母亲把克己隐忍发挥到极致,每天抢着做事,却又不好意思多吃饭,每顿只吃一点点,最大限度地压缩个人的需求。
母亲每天饿得饥肠辘辘,又不敢出去偷偷买了吃,被三嫂家人或者邻居看见 ,那成何体统,岂不被人笑话死?
母亲只有以来学校看我为借口,匆匆吃两个馒头,填饱肚子。
我又买两个馒头塞到母亲怀里,让她没人的时候吃,母亲像是被烫着似的往后退,怎么也不肯带走,说是偷吃太难为情。
母亲原本很少在外面过夜,即便去大舅和小姨家,若没有特殊情况,必定当天去当天回。
而母亲为了照顾三婶坐月子,硬是在三婶娘家住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母亲整整瘦了十多斤。
三嫂的哥哥时常夸母亲,“江奶是个大好人”。
时隔多年,三嫂的嫂子再见我的母亲,总是要亲热地抱一抱母亲。
PS:想起寒冷的冬天夜晚,母亲站在学校的大门旁,瑟瑟缩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次一次,忍不住泪水狂流。
迟迟不愿动笔写母亲,一是怕写不好母亲,二是回忆过去有关母亲的片段,常常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