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儿时,天真烂漫。我把一对黑色的发卡,一只留下,一只送给了奶奶。
奶奶小心翼翼的戴上那只发卡,在渐显白丝的发顶,驻留的那抹纯黑,就好像是一只黑蝴蝶,带着我对她的喜爱与祝福,飞向了她的心底。
那时啊!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有奶奶牵起我的手;在小溪缓缓的岸边,有奶奶拽着我的衣;就连爬上高高的梨树,也有奶奶仰起脖子,展现出那溢满温柔欣喜的笑容。我不知道当时的天气,但那明晃晃闪着人眼的太阳,一定落在了奶奶眼里,所以我扔下的梨总落在了地上,甚至砸到了奶奶,砸到了,那只已经开始出现银白的发卡上。
当我再长了些年岁时,有好多东西一如往常,却也有些面目全非。
栽在老家院里的那棵老梨树,白洁洁的花又开了一整个院落,奶奶也终于把发染成了黑色。而当年的那一对黑发卡,我的早已不见踪迹,只剩下了奶奶那个,退完了所有油漆,银银发出微光的发卡。
但当时的我,早已注意不到这只发卡。我那个和蔼可亲,满眼温柔的奶奶,不知为何,变做了一个目露凶光,口出恶言的老年人。
所以人都说,奶奶疯了。
是啊!总日的胡言乱语,稍不留神便不见踪迹。当我细声软语同她闲聊时,却换来了个恶语相向;当我费尽周折找她回家,却仍旧再次寻她不得;当我一口一口喂她吃饭,却落得满厅碎瓷一片。这煎熬的年月中,我开始了讨厌她,躲避她。
彼时的我不懂为何如此,只把一切怪在时间。皆因时光残忍,所以世事无全。但我真的不想接受,我一直认为,既然参与了某人的生活,就要留下来美好回忆,不求时刻铭记,只盼望着偶尔翻出来看一看,是可以心生愉悦的微笑,而不是不愿提及的眼泪。
现如今,儿时过,往事只余模糊一片。我再次见到了奶奶,她坐在老梨树下怔怔发呆。染成黑色的头发,顶上露出些许白丝,发黄的面颊,灰扑扑的衣服,最亮的,还是那只银白发卡。昔日黑蝴蝶,现今成了这只略显老气的白蝴蝶。
我顿时眼眶一热,积结于心的不满与厌恶顷刻间消散。我望着那梨树,是啊,这从来不是她的错,也并非时光残忍,而是本应如此。
当我不再时时刻刻粘着她时,便注定了她的柔情,不会为我永久停留。我尚可做的,是牵着她的手,与她山间路野,随处走走;是梳着她的发,擦亮那只银卡,留些美好;是哄着她睡着,哼唱一些歌曲,一如经年。
世事如此,我们终会不年轻,将老之时,究竟何种面相亦是未知。但心里间啊,总有件黑发卡般的物什,它会改变,可那追根溯源的感情,是越积越醇香的。
最后惟愿,我的奶奶,能再多看我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