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表姐,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像狗子他爹说的那样好呢?”十五岁的巧儿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侧着身子,右手撑脑袋问脚头卧下的表姐莲花。
“我也不知道,只听我爹说外面的钱好挣,外面的男人多女人少,外面很稀罕女人。”莲花平躺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根根笔直的原木托着一根根笔直的木条,一根根笔直的木条又托着一块块土灰的瓦。没有点灯,屋里只有一丝月亮透过屋脊的亮瓦折射出来的亮光,昏暗朦胧,像蒙了一层薄纱,只有静静地躺着,才能依稀看清屋里的东西。
“外面咋那么多男人呢?我听狗子他爹说,介绍一个女人到外面去给人家做媳妇,能挣七八千块钱的媒人费呢!”巧儿把七八千块钱抬高了嗓门说,生怕表姐听不见。
“我也听爹说过,他说狗子家的新房就是他爹说媒盖的。”邻床的大表姐桃花说:“去年我在山上割牛草碰倒狗子他爹,他说给我到外面介绍个婆家,省的天天割草、刨地。”
“大表姐,你答应他了吗?如果你去,把我也带上,我也想到外面见识见识。”巧儿一脸的兴奋,把头转向桃花,看着桃花问。
“我咋好意思说呢?让你二姑父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呀!”桃花说。
巧儿坐起身来,靠着床框说:“大表姐,二表姐要不我们一块到外面去,听很多人说,嫁到外面,像我这样的年龄还给念书呢!把书念完了再给人家当媳妇。而且他们还会给女孩的家人一笔抚养费,万把块呢!你俩加上三表姐,一下子能给二姑父两三万块钱抚养费,二姑父可以盖个大房子了!”月光刚好照在巧儿的脸上,让她的眼睛都带着光亮。“我也给小姑挣个万把块钱,让她也享享福。”
巧儿两岁亲爹死了,她娘带着她哥、她姐和她改嫁了,不曾想到继父是个酒鬼,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巧儿八岁那年娘又死了,还留下了个四岁同母异父的弟弟。娘死了,小姑和小姑父把大哥、二姐和她接到自己身边扶养,四岁的弟弟跟着继父生活。巧儿十二那年,继父醉酒去山坡上刨地种包谷,从山上跌倒,滚到山下再也没醒。小姑和小姑父又把七岁的弟弟也接过去扶养。前两年在小姑和小姑父的帮衬下给哥娶了新媳妇,她们姐弟还留住小姑家。
巧儿的小姑和二姑就离两里地一个上坡村,一个下坡村,二姑家的莲花和巧儿平时走的近,这不莲花过十八岁生日,特意把巧儿接来玩几天。
“到时我们姐几个说到一个村,大表姐和二表姐先给人当媳妇,我和三表姐去念书,我要念到初中再给人当媳妇。”巧儿下床,穿上鞋子跑到大表姐的床边,用手推推打呼噜的三表姐问:“三表姐,你想到外面去念书吗?”
“念书有吃的吗?我要吃豆糕,吃豆糕……”嘴吧嗒吧嗒两下,三表姐菊花又睡着了。
“巧儿,快到床上来,别吵菊花了,让她睡吧,明早她还要早起放牛呢!”莲花喊道。
桃花说“晚了,我们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山上锄包谷草呢!”
巧儿重新躺在床上,透过亮瓦,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是那么明亮,那么柔美,把一根根屋梁照的清晰可见。巧儿跟着月光来到外面,看到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小伙子望着她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学校,让她在那里念书。
(二)
两个多月没见到一滴雨,山坡上半人高的包谷叶打着卷耷拉着脑袋,让原本见不到太阳的一块块黄土裸露在外面,张着嘴,对着天,像在诉说着怎么。巧儿和姐姐跟着小姑和小姑父在包谷地里给包谷苗浇水,小姑和小姑父从山下背着盛满水的木桶,杵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巧儿看着小姑来了,赶紧扶着木桶,小姑放下棍子,巧儿托着木桶,小姑一手提着系木桶的袋子,侧着身子,把木桶轻轻放到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黄土地上。巧儿说“小姑,你扶着桶,我来浇水。”小姑喘着气,点点头。
地那头巧儿的姐姐已经开始浇水了,小姑父扶着木桶也再大口大口地喘气。巧儿拿着葫芦瓢,挖了一瓢水,向包谷苗根部浇去,一瓢水倒下,瞬间就消失了,留着个口水印子。
“眼看这包谷就要打苞了,没想到今年干这么严重,多好的包谷苗呀,可惜了!”小姑望着满山坡的包谷苗惋惜地说。
为了能减轻旱情,巧儿和姐姐每天傍晚和小姑小姑父来给包谷苗浇水。它们可是一家六口人吃饭粮呀!
秋收刚过,一天清早莲花跑来找巧儿,“狗子家来了几个外地男人,狗子他爹让我们去他家玩,巧儿,你去吗?”莲花问巧儿。“我去,我去,我马上去,”巧儿答应着,扭过头对着院子里喊“小弟,小弟,来帮我把牛牵到草场去,我跟莲花表姐出去一会儿。”一个半大小子从屋里走出来,“姐,你要到哪里去呀?”
巧儿把手里的牛绳塞到小弟的手里,急急忙忙的边走边说“看好牛,我马上回来。”
姐妹俩老远就看到狗子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幸亏狗子家盖了新屋,要不然非把他家挤炸了不可。
巧儿牵着莲花的手,钻进人群,挤进屋里,狗子爹看到她们来了,赶紧对自己的媳妇说“让开让开,快让我们远近闻名的‘姐妹花’坐。”表姐一听脸顿时红的像春天那盛开的桃花,她低着头害羞地说“叔,看你说的……”
上坡村和下坡村离不了两公里,一百多户,千八号人,就数巧儿二姑父家的两个大闺女长得水灵,号称“姐妹花”。
说来也奇怪,同一个爹娘,生的娃儿咋就那么大的差别呢?桃花人如其名,乌黑的长发像黑绸子一样光滑柔亮,两条眉毛不用描不用画,却比人家描了画了的还好看。一双丹凤眼透着柔和的光芒,粉扑扑的脸颊像春天的桃花,苗条的身材多一分显胖,少一分骨感。莲花像一朵出水芙蓉,金色的头发自然卷曲,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着精明、干练。白皙的肌肤像嫩嫩的莲藕,个子不高不矮,前凸后翘,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再看那菊花,体胖臀圆,肥头大耳,唯一长得好看一点的大眼睛在平坦凸翘的鼻子旁也黯然失色了。菊花虽说长得丑,但性格开朗,从不嫉妒两个姐姐的美貌,每次有怎么脏事累事都替姐姐干,姐姐们有好吃的总是留给她。
两表姐在村里也有不少人去提亲,她们都没看上,大表姐桃花都二十有二了,还没说婆家,村里和她一样大的都是俩孩子的妈了。二姑父为此也经常发脾气,说自己将来要养三个老姑娘了。
巧儿和莲花挨着狗子娘坐下,抬头看到屋子里都是她认识的姐们,只要正上方和狗子爹坐一起的两个男人她不认识。巧儿抬头仔细看看那两个男人,他俩小三十岁,一个瘦瘦的身材,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庞,这脸是经过整理的,下巴和脖子都被剃须刀片刮过,腮帮子下有道很细很细的血口子。另一个相比而言个子矮些,年纪也显得大点,眉骨突出,让那双眼睛更深邃。高个的穿着西装,矮个的是夹克衫,脚上都是油亮油亮的黑皮鞋。这鞋在这样的大山里可怎么走呀?巧儿心里想。
巧儿听他们说到上海、杭州、安徽、广州等地,说他们离上海近,离杭州近,一般都在这两个地方打工,一年能挣个万把多块钱。说他们那边很重视教育,每个孩子都会去念书,将来没有文化只能做苦力。巧儿听说念书,刚张口,表姐拉拉她衣服,没让她问。
几天后,两个外地男人走了,巧儿听说他们空手而回,没有找到合适的媳妇。想跟他们走的,他俩没看上,看上的人儿又不敢答应跟他们一起走。
这年的冬天,巧儿的大表姐桃花突然不见了,有人说她跟外地男人跑了,有人说她被狗子爹悄悄带出去了,反正就是找不着。巧儿的二姑父也想到狗子家去闹,可没证据,怎么闹呀?
(三)
第二年春天,巧儿和她小弟在山上放牛,听到三表姐菊花火急火燎的到地里去找正在刨地的二姑父,边跑边说“爹,咱大姐来信儿啦,大姐来信儿啦。”
晚上,巧儿和小姑来到下坡村二姑父的家,原来桃花表姐偷偷跟邻村的一个小姐妹外出打工去了,因为人生地不熟,遇到了坏人,还好被一个安徽的小伙儿救了,她觉得小伙儿的人品不错,就陪他一同回安徽过了年,小伙儿的父母对她像闺女一样,可稀罕啦!现在俩人又一块出门打工了,还给二姑父寄了五千块钱,让他买种子肥料,自己到年底回来。
当天晚上巧儿就没回去,她和莲花表姐睡。躺在床上,巧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爬到莲花那头“二表姐,我和你说说话行吗?”桃花走后,菊花就和莲花睡一张床,今晚巧儿来了,菊花一个人回到她和大姐睡的那张床上。
“二表姐,你说大表姐回来后,我让她把我带出去,她会同意吗?”巧儿问莲花,“去年天干,家里没有收到多少包谷,小弟正长身体,我想出去看看。”
“我也想出去看看,年年窝在这大山沟沟里,种个粮食还望天收,刨一年的地还不够糊肚子,你看狗子家,看狗子爹带出去的姑娘家,人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上坡村的桂花家,兄妹五个,自从桂花让狗子爹介绍到外地去了,他俩个哥和一个弟都出去了,听说他们跟着桂花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挣钱。”莲花说。
“难怪桂花的哥哥回来,一下子盖了两栋屋呢!二表姐,哪天我们也跟狗子爹说说,让他也给我们找个好人家?”巧儿恨不得马上就去。
“我也想过,就怕我爹不同意。”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秋收,望着干瘪的包谷,大家紧锁着眉头,小姑的儿子到外地念书去了,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小弟也越来越大,将来还要娶媳妇,巧儿都不敢想。
这天,二姑父把巧儿的小姑小姑父都喊去了,说要商量一件大事,巧儿也跟去了。
来到二姑父家,巧儿看到狗子爹也在,她心里有些开心,觉得自己离去外面看看的机会越来越近了。
狗子爹已经知道桃花在安徽的住址了,他曾经带过去好几个姑娘,她们都在那里,离桃花不远,他说带着巧儿的二姑父和两个表姐过去看看,同去的还有邻村的两个姑娘,狗子爹保证,只要有一个姑娘牵线成功,他们的车费就不用自己掏腰包。巧儿的二姑父再三犹豫,但想到能看看大女儿生活的环境,也就答应了。巧儿听说俩个表姐要出去看看,她急坏了,求小姑,求二姑父,求俩个表姐,她也要去。最后,架不住巧儿的死磨硬泡,答应带上她。(待续)
201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