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着“老”是一个悠散的词,在无数个相似的昨天中,累积沉淀,如密封的陈酿,香醇甘甜。在似锦的年少时曾无数次憧憬自己老时的状态。应该要有一头鹤发如陈铎,应该保持气自丹田的嗓音如田华,一颗无尘的童心如钱钟书。其实就是按照“老顽童”的模板设计的。
一
在我记忆中,奶奶就是老的同义词。老式的大襟衣服,永远的黛青或靛蓝,斜式纯手工琵琶式盘扣,在几经千遍的漂洗中,闪闪透着时光的雅淡,最后褪身为冰蓝;拖地的稀疏华发盘成一个亘古不变的疙瘩鬏,中穿一根小叶紫檀簪子,古老的发式,散发着岁月悠悠。从我记事起,奶奶就老了(那时奶奶还不到花甲),素雅的脸上荡起一池的涟漪,庄严的神情念着《金刚经》、《大悲咒》,每晚我也跟着人云亦云,那古老的经文,流露出心的安适,我亦感觉安稳。
缘着奶奶,我也喜欢和老人凑在一起,听她们谈天,犹如翻开一本旧时中华书局出版的竖排繁文书,每一页都是先前的不再拥有的珍贵。在那时,我读到了卑微、艰难、劳作、善良和现世的哀叹,虽然有点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是那时他们苍老的容颜,那天樟叶的气息以及奶奶无声的叹息却铭记于心。
二
四十年后,苍老的云之帆在奄奄的江滨柳病榻旁沉痛追忆:“大哥说,等得太久了,不能再等了,在等就老了……孙莉那特有的低沉沙音,将挣扎的云之帆演绎得恰到好处。揪心而泪洒。
桃花在弥留之际而悔恨:“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一辈子都如此不可一世,如此骄傲地活着,等到衰老,竟觉昨非而今是。张曼玉那哀怨的眼神,近乎崩溃的神情,在镜中看着凋零的自己……恰原来毕生坚持的,确是执迷,放不下的还是那个离开的背影。宛似午后的太阳,再有挣扎中的希望,那也只能离天空越来越远。
当一人私奔的玉子,在向年轻的勋乞求爱怜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充满了卑微,一个老女人在冲出重围冒险一搏,如夕颜,勋的决然,她便残落了。
三
“老”是一个动词,它慢慢得吞噬,慢得都让你忘了有时间的界限,如我们小时候偷吃妈妈准备送人的礼包,每次都从微露的角落挖出一颗红枣,天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终有一天东窗事发,责骂挨打,还觉得妈妈简直就是明察秋毫。
当你终于无视时,抬头,鬓角已泛白霜。它闪闪耀眼,犹如儿时的记忆历历弥新,一路走来,我的任性、挫败、纠结,由它担负。剪下一根放于指尖,洁白如雪,纯净无暇,忧伤的果实抑或岁月的智者?“是处红衰绿减,冉冉物华休”,变老了,不变的长发轻抚凝滞的神情,突然发现,不合时宜了,宛如龚如心的两条小辫,要被啼笑皆非了。可自欺欺人是人的本能自卫,犹如博物馆无力地对抗着强大的时间洪流,还是一如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披着马甲装着……
老了,当残藤爬满古老的马头墙时,那也是另一种古朴与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