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我一次次想起她们慈祥和蔼的面庞,不禁心中一紧,童年的回忆深深镌刻在心中,在某一刻,悲伤,将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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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美丽富饶的小村庄。记忆中,这个村子有七十多户人家,因强氏居多,所以起名“强家庄”。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人烟密集,炊烟袅袅,一派热闹非凡、温暖和谐的气象。我家坐落在马路边上,记得那时还是沥青马路,马路边随处可见大人们三三两两围个堆儿聊天、下棋;孩童们奔跑打闹在田间地头;妇女们于热炕头盘腿而坐,唠嗑刺绣。
强家庄不属于田地繁多的农业大村,村民们守着自己的两亩三分田,日子过得也还算安稳舒坦。
然而,随着城镇化水平的提高和村民思想意识的开放,有一部分农户搬到城市生活;有一部分莘莘学子学业所成后,在外地工作并安家谋生;还有一些年轻一代不甘一辈子窝在小山村,守着几亩薄地过日子,他们出去“闯天下”,想要追求更美好、更富足的生活。因为这样,闲地没被荒着,都种成了树,才有了现在绿绿的山头;也因为这样,村庄里人烟日渐稀少,留下一些空巢老人。
这些老人,他们是孤独的守望者,守着这金山银山,这绿水青山;他们是爱的传播者,守这方故土,育一帮子孙,等待漂泊的孩子落叶归根。
我儿时记忆的一部分,是从两位逝去的老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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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记忆里的麻老太太。
我和麻老太太的缘分,先要从我幼时的家庭背景讲起。我的父亲读过一些书,写得一手好字,文思敏捷,口才也好。在他那一代人里,也算思想比较先进、思维比较开阔的了,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儿时,因父亲常年不在家,所以我的童年时期都是由母亲陪伴度过。
年轻漂亮的母亲为人谦和且善解人意,深得村子里一些老太太的喜爱。
麻老太太的家,坐落在我家房屋后面,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她,可能是因为她脸上长很多麻子的缘故吧,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也不是很确定她脸上是否有麻子。
这位老太太是个小脚老婆子,走路一颠一颠,总是喜欢和邻里相亲们斗斗嘴皮子,时不时地开上两句玩笑话。她在我们村里的辈分较高,母亲叫她“奶奶”,我叫她“太奶”。太奶当时大概有六七十来岁,在人前从来都是把自己拾掇的利利索索。
因为两家挨的近,母亲常会带我去麻老太太家串门。依稀记得她家院子宽敞而干净,老太太住在上房(老家土话,意指:主屋),下房住儿子儿媳。院里一条十子路连通了上屋、下屋以及大门口,以前村里的院子都是土院,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打成了水泥地。每逢下雨的时候,村民最悠闲:睡觉、打牌、串门子。母亲喜欢刺绣,带上她的活当,领上我就去麻老太太家,去了之后,太奶会热情招待我们娘俩:叫我们坐炕上,然后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只要是和土豆有关的,她都能变着花样的做出十几种菜,而且吃起来特别的香。
麻老太太家里有一个大摆钟,高高地摆放在红木柜上,随着母亲和老太太高低起伏的谈论而有规律的摆动着,发出的声音总是那么动听悦耳。我喜欢那个摆钟,它当时在我的心里,被定义为一件华丽的艺术品,只是不知道,在麻老太太走后,摆钟哪儿去了?好像留在了儿子那里。只是后来,我再也没见过。
初中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我周末回到家,老太太会不时的来我家串门,问问我的学业。
从我上初中开始,因为学业繁忙,父母也不怎么在家,为了跟随父母,就很少见到麻老太太了。
上大学的一个暑假,回到村庄避暑的时候,某一天,我突然想起了麻老太太,我问母亲:“妈妈,住咱家后面的那位太奶呢?感觉好久没见着她老人家了!”母亲顿了一下,慢悠悠的回答道:“你那个太奶去年就走(去世)了……”
我的心一紧,不禁泪流满面。
就这样,麻老太太只活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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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俭持家的“尔黎妈”。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幸运,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苦。我生在一个大家族,家里最年长的亲老太100多岁高寿,目前还健健康康、精精神神的享受着天伦之乐。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七十来岁,身体都非常健朗。所以我对村里一些熟悉的老人的离去异常的伤感。
前几天回到村里,听母亲说村里又一位老人去世了。这位老人,和我们家有点亲戚关系,是我大姑的婆婆。我一直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叫什么,我没问过母亲,她也没跟我提过。老奶奶有一个小儿名叫尔黎,我索性在别人跟前称呼老人家“尔黎妈”了,当她的面,我从来都亲切的叫她“奶奶”。
老人家为人和善慈祥,省吃俭用,清苦生活了一辈子。到头来,空一场。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都留了下来。
听爷爷说,尔黎妈一辈子连一个青椒都不舍得买,经常粗茶淡饭,总是吃剩饭。
听二姑奶说,尔黎妈苦了一辈子,从不放过一个可以凭自己的苦力赚钱的机会,夏季上山挖药,冬季上山割蒿。的确,尔黎妈佝偻的背影我至今都记得。
听母亲说,老奶奶去世后,家人从衣柜里的各个衣兜里找出来的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一万多块;儿女以前给老人家买的很多穿的用的,老人家平时都不舍得用;老奶奶的衣柜里,大多衣服都崭新如初。
老人家总是把好东西都留在特别的日子才用,殊不知,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特别的日子。
也许对于老奶奶来说,新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是与她上山劳作的命不匹配的。新衣服可以先不穿,但是钱不能不挣。不挣钱,自己没有安全感,生活没有保障。可是,老奶奶明明有三个儿子,好几个女儿,他们都很孝顺。
也许,老奶奶就喜欢穿旧的衣服,用旧的东西,吃剩下的饭。这样活着,她习惯,她喜欢,她自在。这就好比在农村生活一辈子的老母亲,突然被儿子接到城里生活,住不过三天,老母亲就要嚷着回家一样。老奶奶她习惯了穿旧衣裳。
这样勤俭的老奶奶,她在自己身上抠抠缩缩,可对待别人,友好了一辈子。
她走后,世人都谈论她的好。能无私的把慈悲之心奉献给别人,是大爱。
这位奶奶给予过我亲奶奶般的爱。她的离去,使得我对于她的很多记忆涌上心头。
记得儿时,每当母亲不在家,我玩的灰头土脸、肚子饿了的时候,就会跑到这位奶奶家里找吃的。不管什么时候去,奶奶都会让我吃的饱饱的才打发我走,我记得她最爱做“浆水面”,这种面在我们村,尤其到夏天,是最流行的一种吃法。“浆水面”的做法很简单:把煮熟的面条和浆水和在一起吃,难在前期酿“浆水”:把煮过面的汤投在盛着“苦苦菜”的罐子里,封密一两天,“浆水”就有了酸味。浆水面吃起来爽口清凉,有泄火作用,是农村妇女做饭成本最低,做法最方便以及吃起来最爽口的夏季美食。每次去老奶奶家蹭饭,要吃两碗才过瘾。
当时爸妈不在家的情况下,我有两个讨饭的根据地,一个是这位奶奶家,另一个是住在同村的我的二姑奶家,二姑奶是我爸的亲姑姑。这两个讨饭根据地陪我度过了一整个爸妈不在家、无人照顾的幼年期。启蒙我的:与人慈悲、助人为乐的爱的种子也从这里开始生根发芽。
母亲难过的说,这位奶奶生前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吃过她做的饭。只要是去她家里的人,不管何时去,因何事去,她都会热情的留在家里给客人做顿热饭吃了再走。
我还听母亲说,这位奶奶走的很安详,走前没有任何征兆,离世的前一周,她感觉身体不舒服,自己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了几次身体,也都没检查出任何问题。
就这样,她走了,安详而平静。
或许是她生前积善太多,所以才走的没有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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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刘亮程在回顾《一个人的村庄》的写作过程时说:“我们一次性经历的生活是不会有太多感觉的,容易被日复一日的匆忙消磨掉。而当你回望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不一样了,村庄也不一样了。有些事你仿佛未曾经历,你回过头来又看见了它,生活在那里死灰复燃。”
以前很喜欢呆在城里,总觉得城里生活便利 ,日子安逸,所有的需求都能被满足。然而,在某一个阶段,当我回到村庄,呼着清新的空气,喝着甘甜的水,听着老人讲故事,享受着乡间田野的宁静,似乎一个人走在大地上,太阳照着你,风永远吹着,生活在那里死灰复燃。
哪里有故乡是回不去的?故乡就像一阵风,你走到哪里,它便吹到哪里,吹着吹着,就吹进了你的心里,唤醒浪子回头,带你落叶归根。美丽的强家庄,任何时候我回去,她都大度的张开双臂悦纳我。
强家庄的老人,在世的,他们从容安详,不得不承受很多人的逝去;逝去的,被深深埋进土里,继续守她的青山绿水,护她的子孙后代。
多年后,当我一次次想起她们那慈祥和蔼的面庞,不禁心中一紧,童年的回忆深深镌刻在心中,在某一刻,悲伤,将我吞噬。
逝去的老人,将会永久的存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