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别踩着我。” 芸儿转过身,又下了几级台阶,站在阳光下。
“妈,你踩着芸儿了。” 我对着母亲笑笑着说,微微转过脸去,看到芸儿有些生气的嘟起嘴,一秒严肃起来,心里,却是憋着一肚子的笑。
春日在家养病,闲来无事,便把之前压箱底的书都翻出来。本到四月,晒书的时节也到了,只一件外套披身的温暖时节,让母亲搬出多年不用的凳子,便开始一趟一趟得把书籍搬出来,让春风与阳光都翻翻书,识识字。
“小林舅,我来帮你。” 因是回家养病,正巧姐夫被派外出差,侄女便在奶奶家已放养了十天半月,平日嬉笑玩闹,早就当是自家,开开心心。
小姑娘,还是喜扎两个牛角小辫的年纪,左一声奶奶,右一声小林舅,真是让人欢欢喜喜,倒是姐夫何时归的事,也都抛到脑后,真是,无忧挂心上,春日无暇好!
芸儿帮我一本本接过书,总是翻动几页,对着彩图会特别看几眼,甚至自己还能嘀嘀咕咕地看图说话,编故事,逗得我和母亲,都忍俊不禁。春日的鸟也飞过来凑热闹,三两只,叽叽咕咕的,落在台阶上,树下,芸儿倒是应接不暇,手里翻着书,眼睛早就瞄着那些扑通扑通的小东西,双手抻开做着赶走鸟儿的姿势,嘴里却大声呼喊,看鸟儿鸟儿,学鸟咕咕叫,不一会儿,大人小孩的笑声,还是被鸟儿衔了去,飞得更远,更远.....
“小林舅,你看。”
“这是妈妈,这是小林舅。奶奶,你看。” 在接递书中,抖落出一张照片。
“是哦。确实是,是君儿.....” 母亲走过去,拿着照片,放远了瞧着,脸上立马如春日桃花般绽开,只是又淡淡得失落,掩饰着。
“关于这张照片还有一段回忆。”
“那是一年春天,一家四口在小院里休憩,也是这样的春日和煦,微风拂面,阳光从老树的枝桠中投下,斑斑驳驳的......” 母亲和芸儿坐在檐廊下,开始细数着二十年前的春日。
那个时候呀,姐姐正在树下看书,而我,还是个小皮猴。看着姐姐看书不理我,我只能一会扒拉着凳子上上下下;一会蹲下用力拔着院中的草,又丢下,又拔起,来来回回;一会又去挠下姐姐,反正,只有一个目的,姐姐,为啥不跟我玩呢,我得引起她的注意,一个人,多无聊呀!
照片上,拍的是姐姐让我站在阳光下,一脚踩在我的影子上,姐姐低头笑,头上的发丝都垂了下来,而我对着天,哇哇大哭,背景是老树的叶子都开始舒张了一大半,能遮住了日光,也能偷偷漏下些光,让我和姐姐去抓,嫩芽沾在姐姐发丝上,都拍下来了,将我倆无意间童真的纯真无邪的神态精确得捕捉到。
是父亲偷偷拍下的,当时还跟母亲两人低低地笑,我回头看时,惹得我更加生气,估计也是小脸涨红,气鼓鼓的腮帮子,老大了。后来,父亲问我,这么大声,不怕鸟儿飞走吗?我才抽泣着小声,生怕那鸟儿也被哭走了。
“小林舅,怎么哭得这样,是妈妈欺负你了吗?” 还是芸儿替我问出了缘由。
“哈哈,芸儿,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哦。” 我故意把‘天大的秘密’ 说得小小声,还配合着保密状的手势,母亲早就进屋做饭,已不在身边。
“那就只告诉我,只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说。” 芸儿一听是秘密,赶紧缩小了身体,往我怀里蹭,那可爱的一团,真是让人哑然失笑。
“那是,妈妈踩到小林舅了。”
“妈妈踩到小林舅的影子了,影子,你看,这是小林舅的影子。”
我指着照片上,姐姐的小黑皮鞋,阳光下特别漂亮,踏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周边还撒下些春日的落花,一片春意盎然的气息。
“影子?”
“是的,当时妈妈告诉小林舅,影子是第二个自己,甚至把它与自己的灵魂、生命力等同起来。”
“灵魂,生命力?”
“就是像现在的自己,得芸儿长大了,就会知道,比自己更重要的,那个就叫灵魂,也是生命力。”
记得,姐姐当年也是这么给我解释的。我跟姐姐相差着八岁,也就有着我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邋遢孩子时,姐姐早就可以抱着我满院跑了,那个时候,真是疯起来,大喊大叫,无忧无虑。
“所以,当妈妈老是抓不到小林舅时,就踩着小林舅的影子,说:‘我抓到你啦,我抓到你啦’。” 我已经沉浸到那段儿时的往事,有些东西在眼睛里,不太舒服。
“姐姐,你在天堂,还记得吗?” 我脸上风平浪静,心中却如海浪拍岸。
“那妈妈,是踩到小林舅的灵魂了,那会痛吗?”
芸儿扑扇着大眼睛望着我,仿佛这一刻,玩闹的我,哭喊的我,疼痛的人,还是我。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我别过脸去,奋力给了芸儿一个鬼脸,毕竟,姐姐过世的那些年,我早就痛过了,如今,还好有着芸儿给我熨烫着,抚平着伤痛。
“芸儿,叫你小林舅,吃饭了。” 母亲边走边吆呼着芸儿。
“奶奶,别踩着我。” 芸儿转过身,又下了几级台阶,站在阳光下。
“妈,你踩着芸儿了。”
“好好好,我不踩着芸儿,奶奶没见着,奶奶没见着.....”
“小林舅,我的影子被奶奶踩着了,真的不痛,小林舅,不痛......”
也许,芸儿还小,不懂;也许,芸儿长大了,都懂!
能否如这春日下,姐姐再来踩踩我的影子?时过五年,对姐姐,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