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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那棵老树,树枝丫上的几片黄叶随着一阵阵微风而抖动,慢慢地旋转,坠落。早秋的丝丝凉风撩动窗纱,偷偷吹进了屋内。
陈芳在大厅的瑜伽垫上做着拉伸的动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几声铃声,她手指触碰屏幕向上划了一下绿色通话键,话筒传出男士的声音:“早上好!陈主任,我是小王,昨晚太晚怕打扰您休息所以没给您汇报。咱们街道安康街1号的梁伯昨晚十一点打电话给我,说肚子一阵阵绞痛,情急之下,我帮他叫了120救护车,今天早上我想直接去医院看看他是什么情况。”
陈芳听完这一通话后,回:“早上好啊!小王,那就辛苦你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协调的再打电话给我!”挂断电话,陈芳起身卷起瑜伽垫,接着梳洗,吃早餐,准备出门到单位。
陈芳毕业后被分配到街道工作,这二十多年来,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可以说,她把青春献给了党,献给了社区,献给了这份有意义的事业。
王义,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小伙,通过应聘加入社区工作,负责社区内居民档案管理,上门核查信息,关注低保户和独居老人的生活状态。
陈芳对社区每位低保户的情况记在心里。梁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人家今年七十岁,一米八的高个,黑黑瘦瘦。去年九十二岁的老母亲走后,如今只剩他一人。三年前到街道申请低保户,当时填写表格只写了离异,家人相关信息为空白,也曾问过他,却只字不肯提。
王义拨通梁伯手机,得知他在省第二医院住院部九楼内科,88床。他找了间水果店买了些水果,直奔住院部。
看着病房门口的床位号,没找到88床,小王往护士站走去,一位白衣护士正忙着核对针水药物。“护士姐姐,您好!我想问问88号床在哪里?”
“88床,在走廊倒数第二张床。你是病人什么人?他昨晚急诊转过来的,生活用品都没带,也没家属陪。”护士看着王义,问道。
“哦,我是社区工作人员,他没家人,所以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他家属呢!昨晚给他打了止痛针,说不痛了,吵着要出院呢。”护士带着尴尬的表情回了一句。
“好的,谢谢!我现在过去看看他。”说完,王义朝着走廊走去。
只见床头铁柜上放着一个一次性水杯,一包药丸,床头插着一张卡,卡上写着:梁康,70岁,护士:何小媛,主治医生:陈剑文。
王义把一袋水果轻放在铁柜上。床上那人身体蜷缩,脸朝墙躺着,身上盖着白色被子顺势把头也盖住了。“梁伯……梁伯。”王义轻声喊了几句。
身子微微向外转,伸出头来,那双混浊的眼眨了几下,看清喊他那人的脸后,张嘴说:“你,你是小王?”
“是的,梁伯,我是街道小王,昨晚您打电话给我,我离这远,就没过来了。您现在感觉怎样?”王义微微弯着腰,向老人家解释昨晚无法及时过来医院。
梁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脸色腊黄,比平时又瘦了一圈,宽松的蓝白病服显得他比平时更单薄了些。
“昨晚吃饭后没多久,就感觉腹部涨痛,吃了肠胃药也不见好,后来越来越痛,上次你留了电话给我,只能打电话给小王你,也不知道能找谁了。”梁伯有气无力地说着。
“没关系的,梁伯,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昨晚进来后医生怎么说?”
“到了急诊,马上就抽血检查,做了个彩超,打了止痛点滴,医生说要进一步检查。我告诉医生,我是低保户,没钱,也没家人,付不起检查费。不让我走,硬是要转到这里。”老人家满脸忧愁地诉说着。
“医生知道怎么处理低保报销,该检查清楚还是要检查,我等下找医生再问问,您别担心。”
“就算检查出来有什么病,我也不治,都这把年纪了,没必要。”
“活了七十年也够了,一个人孤零零,还不如早点走。”梁伯显得有点颓废,眼里仿佛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
“梁伯,别灰心。您还有家人吗?需不需要我帮忙通知他们?”王义早已看过他的档案,心想着:离异就是还有前妻,或许还有孩子呢?
梁伯顿时沉默了起来,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王义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梁伯那只瘦得看起来像干柴的手:“梁伯,别想那么多,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我过去医生办公室帮您问问情况。”
梁伯对这热心的小伙子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社区领导的关心。王义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病人家属向医生咨询治疗方案,王义礼貌地问道:“请问哪位是陈剑文医生?”
“我是。”一位年轻帅气的男医生正看着病人拍的片子。“你是哪床病人的家属?”
王义走近医生身旁,“哦,陈医生,您好。88床梁伯是我社区的居民,老人家没有家属,我是街道工作人员,今天过来看看他,顺便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嗯,他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安排他做腹部磁共振,问做这个检查要多少钱。我说三千左右,医保不能报销,只能自费。他就说在急诊已经做了彩超,不做这项检查。”
“检查单已经开给他了,还是不肯做,护士说送单过去的时候听到他说是低保户,没这么多钱付检查费,还吵着要出院。”陈医生把大致情况告诉了王义。
“根据这抽血和彩超结果,初步估计是肝胆方面的问题,肝部中下方处有一大小为7x2mm肿物,明显彩色血流信号,初步怀疑是肝内肿瘤,需要做磁共振才能确诊。万一确诊是肿瘤,需要马上手术,切除后做病理化验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彩超结果告诉王义。
“病人知道吗?”王义问道。
“病人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再者,没有家属,我们没办法与家属进一步沟通和商量。只能按照他个人的意愿。对于他情况特殊,涉及费用和后续治疗是一个大问题。”
“再观察一天,看他自己的想法,做不做详细检查,这是第一步。”陈医生思考了一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患者。
王义向医生道谢,走出医生办公室,听完这些话后,内心突然沉重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这位孤寡老人。
走廊上穿着病号服的人身边都有一个人陪着,在这艰难的时刻,每个人身上扛着高昂的治疗费用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一切全靠家人和自己的意念跟病魔对抗,无法想象一个人独自面对时的恐惧,特别是经济条件不足的时候,该有多么无奈!
王义回到办公室,便立刻到陈主任办公室,想听听长辈如何处理。
咚咚咚,他右手敲了三下主任办公室门。
“请进!”里面传出主任的声音。
推门进去,他向主任点头问好。陈芳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便问:“小王,请坐。梁伯情况怎样?”
“他……他情况有点麻烦。”王义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哦?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了?问题大不大?”主任继续问道。
王义深叹了一口气,“我找医生了解了他的情况,彩超结果显示肝胆区有一个肿物,怀疑是肝内肿瘤,需要做磁共振才能确认肿瘤性质,如果是肿瘤,就要通过手术切除,做病理才知道性质。但是这项检查大概三千多,需要自费,所以他不肯做。更不敢想象真的要动手术和后续的治疗。”
“他说自己已经活了七十年,无人又无物,如果真的有什么病,他没钱治,也不想治。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他已经想过应对最坏的结果。”王义的眼神写满了可惜与怜悯。
“小王,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像他这样的情况,我也遇到过。我们能帮助他的虽然不多,比如协助医保报销,在生活上给予更多的关爱,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又或者尽可能帮他申请更多的社会福利。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陈芳耐心地分析着。
听完主任一席话后,王义也逐逐明白,有些事情的确是有心而无力。
下班后,他拨通梁伯电话,嘟嘟几声后语言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嘟嘟断线了。
王义重拨了几次,还是提示无人接听。他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一会,手机响起,显示梁伯来电,“喂,梁伯,你怎么没接电话啊?现在在哪啊?”
“小王啊,我刚才去交费了,手机落在病床上忘记拿了。你有急事吗?”
“哦,没事就好,我说怎么打那么多次没接呢。您刚才说去交费是准备出院了?”
“是啊!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折腾了,这把岁数了,听天由命吧!”
“那,那什么时候出院?我过去一趟。”
“小王啊,谢谢你了,我没带什么东西,一个人可以的,你就不用跑过来了,你真是有心了。”
“那您路上小心点,我明早过去家里找您。”王义终于把提到嗓门的心放下了。
回到住处,在这间十来平方的出租屋内,他卸下这几天累积的疲惫。右手打开刚买的快餐,他想起了生活在农村的父母。他们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干农活,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供他读大学。可毕业没多久,他便离开了父母,来到这个城市工作。看到梁伯的孤独,让他不禁地想念起父母。
王义拨通父亲的电话,问他们近来身体可好。父亲则让他不用操心,好好工作。那一瞬间,突然间冒出辞职回乡的想法来,他甩了甩头,问自己:“背井离乡为的是什么?我的初心是什么?是回报社会,去帮助更需要帮助的群体。”
第二天早上,王义经过超市时,买了一袋米,一箱牛奶。他的脚步停留在那条麻石小巷一间青砖屋前,敲了几声木门上的铁环,听到里面回应后,他单手推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弥漫着一股中药味,梁伯放下手上的水烟杆,缓缓站起来。见到王义,他脸上泛出了一丝笑容,只是笑中饱含着道不出的牵强。
“梁伯,在煲药呢?这里是政府发的慰问品,我顺便带过来。”说着,他把米和牛奶放在那张单薄的小茶几上。
“来,小王,喝杯水。”梁伯把茶递给王义。
“小伙子,你是好人,总是惦记着我。也感谢政府对我的关心。”
“以前,我总怨天怨地,直到经历了这次,才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怪别人,要怪也怪自己没有福气。”他摇摇头,拿起身边那支用竹节做的水烟筒,在小铁盒里取了些烟丝,用力捏了几下,塞到烟筒孔里,他打着火机,火苗点燃了烟丝。梁伯把嘴巴附在烟筒口猛吸了几口,烟筒底下的水咕噜噜地响着,几缕从他嘴巴鼻子冲了出来,缓缓向上空飘逸着。
烟雾中,王义看到了那张沧桑的脸写满了故事。
“以前我也风光过,只是没想到下半辈子会活得如此不堪。”梁伯看着我,感慨地道起他的过去……
我父亲是上海本地商人,母亲是这里本地人里,我有个大我三岁的哥哥。十岁那年,父亲把上海的房子卖了,在这里买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我们到这里定居,那时候这种家庭条件算是上等人了。
来到这里插班念书,不会讲本地话,上课也听不懂,没学到几个字。我性格随了父亲,有些不羁,像一匹难驯服的野马,我行我素。
没心思读书,在外面玩认识了几个社会上的青年,十五岁就出来社会上混了。父母不同意,朝我动手,我一气之下,以离家出走相逼,最后他们也没办法管我了。
打短工养不活自己,还是得伸手找父母要钱。后来跟朋友合伙做生意,找父亲要了点钱,没多久就全亏完了。
父母看到我无所事事,让我回到家里跟着大哥一起帮忙打理生意。
大哥成家后不久我们就分家了,两兄弟一人分了一笔钱,大哥拿着那笔钱买了房子,而我把钱投资娱乐场。第一任妻子染上赌博,欠了几万赌债,拿了父亲的救命钱替她还债。十赌九输,赌瘾戒不掉,最终离婚收场。为了这事,父母,兄弟关系都跟我闹僵了。
第二任妻子,说是妻子,是因为她帮我生了个女儿,但我们没有领结婚证。她是外地人,在沐足中心上班,我们认识了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三十年前,社会治安动荡,闹事砸场是经常发生的事,那一场闹出人命,直接把场关了,投进去的钱犹如石沉大海。
生意失败,丈母娘更不支持我们在一起,女人也是多变的,看不到未来,对我失去了信心,带上孩子走了,断绝联系。
我跌倒后再也爬不起来,跟着老母亲相依为命。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仅有的积蓄维持着一日三餐。人总要活下去,没有生活来源,只能厚着脸皮找政府养我。
三年前申请了低保户,表格上我不留下任何家人的信息,因为他们都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过去那段不堪的回忆。
水烟的水咕噜咕噜响着,梁伯咳了起来。王义的思绪从一段故事中返回到眼前这位故事的主角,从未想过他有如此坎坷的过去。
“梁伯,我爸告诉我,人生不会一帆风顺,上天会眷顾每一个努力的人。所以一切都过去了,您也不用太伤心,顺其自然吧,您要保重身体。”王义站起来,把中药倒进碗里,递给了梁伯。
春去秋又来,梁伯仍然一个人生活,只是身体大不如以前。
一年后,政府大力发展乡村文化,王义联系了乡府,刚好有岗位空缺。他舍去了城市的工作,选择回乡发展,一来可以陪伴父母亲,二来也能为乡村建设尽一份力。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打电话问候梁伯。直到第二年一个秋天,那通电话响了很久,很久,再也无人接听……
王义远望着河边那棵百年老树,枯叶掉落,新芽正在冒出。树上的叶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它见证着人间的喜怒哀乐,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过往。
这个深秋有点冷,冷得让王义不禁地打了个寒颤,抬头望见空中的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一股暖流带走他心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