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集训记
小时候,很羡慕军人,觉得军人很英武,尤其是主席的那首‘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诗,更增添了我无限的遐想。再加上,父亲常说:“1955年,我都被南京炮兵学院录取了,可你爷爷怕打仗,硬没让我去,把我生生给耽误了。”我总想弥补他的遗憾。
可我清楚,以我的身体素质,要实现当军人的梦想恐怕是天方夜谭,因为从上学开始,我最怕的是体育课,除了投铅球能及格外,其它所有的项目没有能过关的。记得大学毕业时,唯一的补考科目便是体育课,需要补考的是1000米,我知道肯定是过不了关,可不跑,肯定是不及格的,于是我只能选择坚持到最后的方式,以期望老师能动一下恻忍之心,果然老师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于心不忍,说:“看你累的那样,算你及格吧。”
不过算是机缘巧合吧,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正赶上部队大规模从地方院校招收高学历人员,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被沈阳炮兵学院招了进去。
能穿上军装,也算圆了我的梦想,那种喜悦无以言表。不过,一想到要到山西总参大学生训练基地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我就不寒而栗。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总参大学生训练基地座落在山西忻州境内的黄龙王沟。忻州虽没去过,可学历史时就知道忻口是太原的门户。
8月6日,我们一行20多人坐火车驶往忻州,车过大同,看四周山岭相连,绵延不绝,不过多大是荒山,只长荒草,很难看到成片的树林,有的山坡上虽种了苞米,苞米杆又细又矮,叶子打着卷儿,了无生气。这就是黄土高原吗?这就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吗?我的脑海里划着大大的问号。
到了忻州,有专车接我们到了训练基地—黄龙王沟。基地在山坳里,周围群山环抱,一条不宽的柏油路在沟里穿过。基地内营房依山而建,多是平房,我所在的中队住在山坡上的一处营房。营房南面是陡峭的山,只有羊场小路,很难登上去;北面是封闭的围墙,墙下有一条河,可从来就见不到水,露出的是干涸的沙底;再往北望去,有一座大山,山顶上有五个大字‘黄龙铸军魂’,虽远远看去,但也很醒目。
八月的黄龙沟,白天燥热,一丝风都没有,热的人烦躁不安;可一旦晚上却又凉飕飕的,不盖上被子往往会着凉。
我们队的区队长薛冰是从工程兵总队临时抽调过来的,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吧,工作有热情,但头脑简单,头几天,他教我我们叠被子,打背包。
我带去的被子特别厚,怎么也不成形,我没事的时候就在床上捏,可叠出的被子还是与标准的‘豆腐块’有不小的差距,我能想的招都用了,用床板压,叠好后放在床边,晚上不盖,结果每次检查内务,我的被子总不合格,薛队长总批评我,我说:“队长,这不能怪我,我的被子就是厚,不信你来试试。”他也没招。
没过几天,就开始了难熬的训练。每天的训练内容几乎是一样的:早晨起来,集合跑操,要从山坡上跑到坡下,再跑回来;我只能跑到坡下,再往回跑时,往往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好退出来,歇一会再走上去,好在薛队长知道我的情况,对我要求得不是很严。
吃过早饭后,便开始了军事训练,开始主要是队列训练,包括稍息、立正、原地间转法、齐步、正步、跑步等等,薛队长拿个1米长的小木棍,他说是专门用来帮我们达标的,他对每一个动作要求得都很严,比如踢正步,要求踢出的腿要绷直,脚尖下压,脚掌与地面平行,离地面约35厘米高,他通常会拿着那根小木棍蹦量踢腿的高度;这绷腿确实难熬,绷一会儿还可以,时间长了,根本站不住,最不能让人忍受的是队长居然要求保持一分钟,有时要三分钟,于是我看队长不注意,便把腿放下,等他注意时,再抬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歇一会。
最遭罪的是站军姿,要两脚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向后张。队长说:“要两腿挺直夹紧如柱,双脚虎虎生威,要找到那种将大地踏裂的感觉;要眼盯前方不斜视,风吹沙迷眼不眨;要能将体内的气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骨骼最佳的协调兼顾,将气与力完美的舒展,形成了一体的合力,要站得象成一棵挺拔的劲松,当然了,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不掉三五斤肉是不可能的。”
我是找不到队长所说的那种感觉的,我只感觉时间仿佛象凝固了一样,头顶的帽子象千斤顶那样沉重,汗水流到脖子里奇痒无比,第一次我们都坚持了一个小时,队长很高兴。
第二天,接着再站,站着站着,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平时训练很认真的学员突然直挺挺地摔倒了,头直接碰到了水泥地上,满口流血,人一下子也昏迷不醒,大家赶紧过来,抬起来送到了医务室,一检查,算是中暑休克,不过门牙碰掉了两颗,之后,这位学员回家休养去了,我们也算因祸得福了,不用再站军姿了。
虽然不用再站军姿了,可其它科目的训练却丝毫没少,秋日的黄龙沟烈日炎炎,训练场上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根本就没有阴凉的地方,我们这些学员在烈日的煎熬下艰难地过着每一天。
每天唯一盼望的是吃午饭时能否先进到食堂。食堂的伙食很差,每桌八个人,六个菜,饭随便吃,可菜不仅不好,量还不大,往往吃完一碗饭,回来再吃的时候,菜已经吃光了,所以只能快吃,快盛饭,这样还能吃点盘底。食堂在午餐时通常会准备几大盘子的南瓜或地瓜,只有先进去的学员才能够抢到这些南瓜或地瓜。
进食堂前,每个中队都要集合排好队,然后每个区队长轮流指挥学员们唱歌,哪个区队唱的好,哪个队先进,但往往是女学员队先进。一进到食堂,学员们便狂奔起来,拿起盘子便飞奔到装地瓜的盘子前,满满的装了一盘,然后再去盛饭;那些女学员也一扫往日的矜持,完全不顾淑女的形象,与男学员一样,狂抢不止。看来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人是不会顾忌什么尊严、面子的。
训练的日子难熬,只能苦中寻乐。中秋前的一天,正赶上我和同班的小郑值夜班,黄龙的秋夜寒气袭人,我们穿着大衣,在营房周围巡查,此时皓月当空,星光灿烂,黄龙沟一片寂静,偶尔只能听到一些昆虫的低鸣,再就是我们走路时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了“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诗来,这里的树很少,虽没有“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景致,可悠扬的营号,低鸣的昆虫,点点的灯光,静谧的秋夜,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我徜徉在无限的思绪里,便写了这样的几句:黄龙山夜月如钩,清风树下听呢哝。秋夜清凉凉 几许,营号悠扬似晚钟。十一的时候,为了调剂一下单调的生活,同时也为了增加学员对革命老区的感性认识,中队决定组织学员到山上农民家访贫问苦。黄龙沟四周都是山,海拔都在1000米以上,我们住的营地是谷底。平时总想,山顶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听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很兴奋。往山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路,只有顺着放羊人踩出去的小路,才能艰难前行;有的地方又陡又险,只有身手敏捷的人才能上去,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登了上去。山顶上,显得平坦一些,零零散散地散落着一些窑洞,窑洞外有一些枣树,还有一些向日葵。我随队进了一个窑洞,洞里黑乎乎的,灶台与炕连在一起,气味难闻,想来是不通风的缘故吧。以前,听说窑洞冬暖夏凉,实地一看,并非如此。老农民说:“有点能耐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了,谁不愿意住窗明几净、四面通风的房子啊!”区队长给了老农民一些钱,学员们把带的月饼也一道送给了他,老农民千恩万谢了一番。此情此景,我想了很多,这样贫瘠的地区居然还有人居住,人的适应能力可见一斑。战争年代,也幸亏有这样险峻的地区,不然日本人的铁蹄就会畅通无阻;不过今天,政府应该做点什么,好让这里的百姓生活得更舒适一些。过了十一,便开始了射击练习。卧倒、瞄准,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意思,可周而复始,就有些厌烦了,天天趴在凉冰冰的地上,浑身难受。队长看出了大家的这种情绪,说:“你们不要觉得让你们练这些没用,真要打靶时,说不定会出什么笑话呢?”我很不服气。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实弹射击算考试,每人十发子弹,头五发是练习,后五发打靶的环数计算成绩。练习时,我觉得一切都按要求做的,卧倒、瞄准、屏住呼吸,然后射击,可结果出来后,队长对我说:“我们区队就你一个人打了个大鸭蛋,你说你丢人不,平时你不好练,没事就偷懒,我看正式考试你怎么办?”他这么一说,我也挂不住了,说:“队长,我瞄的挺准啊,是报靶的人整错了吧。” “那怎么会错呢,你别找借口了,好好想想吧,那个环节没整对。”我仔细想想,可能是标尺弄错了。标尺1是打100米的,我调的是标尺3,标尺3是打300米的,我想肯定是这个原因才打飞的。等正式射击时,我先看了标尺,确定没错后,我才开始按步奏进行射击。下来后,我对区队长说:“这次肯定没事了。”果然,我打得不错,及格了。为了提高学员的体能,基地组织学员野外拉练。区队长为了照顾我,说:“估计你走不来,你就看家吧。”这这顺我意。学员们吃过早饭,背起背包,夸上水壶,排好队,打着队旗,斗志昂扬地走出了营地。
我在营房里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四点多,不少区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可还没见到我们区队的人影。
直到快五点了,我们区队的学员们才步履蹒跚地走了回来,最惨的是班长李畅柱个大木棍子一瘸一拐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我说:“哥们,你咋整成这样了呢?”
“别提了,你说我们看图进行现地对照肯定是二把刀,最可气的是我们队长自吹自擂,说大家跟我走吧,我们跟他在山里绕来绕去,带的干粮吃光了,水也喝光了,想找个农家喝点水也找不到,最后遇到一个放羊的,一问,人家说你们都走出忻州地界了,再走,就到太原了,你说遇到这样的队长我们好得了吗?我这脚也起了大泡,你说害人不,你没去,算是捡了大便宜了,要不然,就你那样,还不得爬着回来啊!”
打这以后,队长在我们区队的学员中的威望大减,大家对他怨声载道,队长也有自知之明,对我们的管理也松懈了不少。
十一过后,为了迎接总部首长,展示集训成果,基地抽调素质好的学员进行阅兵前强化训练,我自然被淘汰出局,我们这些被淘汰的学员组成了合唱团,为那些训练的学员唱歌,鼓舞他们的士气,这活很轻松,很适合我。
首长检阅那天,队长让我们几个在室内自由活动,我们便打起了扑克,虽然外面锣鼓喧天,但我们自娱自乐。
终于熬到最后了,各个单位派出专人到基地组织本单位的人员撤离。学员陆陆续续地走了,附近的农民听说学员要走了,便一窝蜂似的踊了进来,学员不要的被单、鞋子、盆等等,这些农民视为珍宝,统统收罗一空。李畅趁队长不注意,把他的皮带、帽子送给了老农,以发泄他拉练时心中所集聚的怨气。
三个月的集训虽然不长,可对我这样没系统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来说是一大考验,但经过这样的锤炼,使我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增强了面对困难、解决问题的信心,虽然我不是很合格。
很多年过去了,但黄龙沟的营号声、学员们的歌声还在我的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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