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时，常常想起金陵城的月，秦淮河的水，想起那个洋溢着欢笑的夜晚和她。
去年八月，我曾去南京游玩。夫子庙、秦淮河，正是南京最久经盛名的景点。没有坐车，而是与她一起步行前往。我们先到了夫子庙，十几条小街道纵横交错，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散落其中，即便当时已经转了三圈又三圈，也不敢说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去过。北京的烤鸭，台湾的甜豆花，还有不知道哪里的冰芋泥，每一种都让人垂涎欲滴。可惜当时只忙着逛街，没有机会一一品尝，实是一大遗憾。途中有些口渴，便买了一杯桂花米酿，味道很独特，但说实话我并不大喜欢。只是不知为何，对它的印象竟如此深刻。
夫子庙附近还有著名的一景，便是明代的古城墙。正要到城墙上去看看，不巧的是今天并不对外开放。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遇见一位衣着精致的女人，她直夸人家漂亮。我望着她同样姣好的脸庞，认真地称赞她也很漂亮。也许她认为我是在说玩笑话，只俏皮地笑了笑，说她觉得自己还不算漂亮。我光是摇头，心想这却是未必，只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未长开罢了。这美人的胚子，已经可见雏形了。
从夫子庙去秦淮河的路上，她说要去买杯饮料，于是我站在路边等她。我望着她的背影，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只静静地站在那——就像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所描写的榴花一样：“她似与周身的嘈杂融为一体，但如流水般的喧扰，经过她身旁时却惊不起半点波澜。”
到了秦淮河，才算到了真正的金粉世家之地。一栋栋极具江南特色的雕栏小楼，热闹非凡。我们到其中几幢大楼里转了转，各种各样我从未见过的玩意，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我父亲带了些当地特产的烟和茶叶，后来父亲尝过后，说这烟和茶都太嫩，不如咱们这边的浓烈厚重，这也正符合江南水乡的韵味。又见到金陵特有的雨花石，便想着为母亲买个手镯，请她帮忙给母亲试戴一下。她带着略有些宽松，想必母亲带上是正合适的了。当然，那个中山陵的挂件也是从那里买到的，后来竟成为我睹物思人的唯一媒介。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朵暮云点缀着一轮满月，那种欲拒还迎的情态，让月光都显得含情脉脉起来。月华满溢而出，倒灌入秦淮的江水里，泛着点点碎光，轻轻荡漾着便盈满了岸。滔滔不绝的江声，悠长又柔和，成为这夜里最难忘的乐音。江边吹来微凉的晚风，夹杂着江南水乡的独特气息，不知怎的便醉了。
那夜的月色很美，水声很柔，但真正让那个夜晚变得令我魂牵梦绕的，却不只是水与月。我转头望向她，望着那个日后令我朝思暮想的人。桃红的嘴唇柔软又娇嫩，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夏日的榴花，充满少女的活力与热情。花容倒映着清辉，雪一样素洁，平添一份冷清。美玉雕琢成的小手白里透红，可爱得让人想握在手里好好把玩。云鬓乌黑，泛着珠光宝气，轻轻摆动的衣裙也掀起一阵浮动的暗香。腰肢轻盈却不纤瘦，罗袜生尘却不染秽，飘飘然有月中仙子之态。啊呀，我又怎能说得尽她那夜的美呢？
她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领着我东游西逛，我跟在她身后，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美好，静静地欣赏她那份令我永难忘怀的美。心底里渐渐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种温柔的触动，是少年对少女最初的心动，足以让一个人铭记一生。
那时的她不明白也不会明白，身后这位少年的目光中所蕴含的深意，眼神里所流淌着的那份渴望。
或许是游得很尽兴吧，她的嘴角总是抿着明媚的微笑。她那双纯净得容不下一丝少女忧愁的眼眸中，流淌着浓郁而澄澈的笑意，几乎要盈出水来。银铃般的笑声，饱含着这世上最简单又最难得的快乐，净化着我久在心头的忧郁。我该如何去形容她的笑容呢？那样青春，那样温柔，那样难言的美，叫我以后要怎样才能把她的笑颜封藏在心底，再也不想起呢？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从今以后，无数个寂寞而寒冷的夜晚，她的身影连同她的笑容一起，便会时常打扰我的好梦了。
我进入初中以来，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压力之大，夙夜兴叹，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即使在成绩上成就颇丰，心头也总是萦绕着一股失落感。直到那夜见到她的笑颜，我才明白我所缺少的不是其它，正是这种无忧无虑的欢乐。正是在那晚，我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正是在那晚，我第一次领略到一个人的美不只是容颜，更是那种由内而外动人心弦的魅力。
我想永远守护她的笑容，所以当她后来因为一些流言蜚语而终日愁容满面、红泪阑干时，我又是怎样的痛心、怎样的难过？只希望她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穿着小裙子，永远站在我的记忆里，冲着我嫣然一笑。
她真的很像我爱的榴花。来到南京之前，我曾在朋友圈见过她的一张照片，她穿着红裙站在夜里，静谧而热烈，即使黑夜也黯淡不了她身上的光。正如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榴花，明艳又动人。后来听说她不喜欢别人说她天真，我默然，想来她当时应该是顾着我的面子才没有反驳吧。于是我想起，其实榴花的花语是——成熟的美丽。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走了很久，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少说也走了十几公里，竟也不觉得累，大抵是有她陪着的缘故吧。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月亮不会落下，江水能够倒流，这漫长的夜，是不是就不会走向终结？
和她分别的时候，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我们的合影。想必她一定很高兴吧。然而我却更多地产生一种离别的怅然，仿佛我永远地失去什么了。不知道是和她一起赏过金陵的月，亦或是她的名字里本就带个“月”字，总之，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便永远地和她的身影联系在一起了。从此，每个抬头望月的夜晚，我都对着明月遥寄相思，聊慰离愁。
这一别，就到了毕业。那天，她穿着一身乌衣小白裙出现在我面前，脸上还是带着那样动人的笑，一如当时的模样。想问问她是不是要去山大附，可是她笑得那么灿烂，让我无法提起离别这个沉重的话题。临走前，我送了她一条戴胜鸟的手绳，唯愿她事事顺心，日日无忧。不为别的，只为她在那里开启新生活的时候，切勿忘了我，也算是我一份小小的奢望吧。
后来，她走得那样突然，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还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恍惚。终究还是会有这样一天，也许我早该料到的。那一天我盯着手机，回想起我们之间的点滴，却良久无言。屏幕上发着祝福的消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其实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与她之间，已经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可是我又怎能不遗憾呢？
最后的最后，我们也还是没能再见上一面。其实我想对她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可是她走得太匆匆，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句祝愿。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大概她永远也不会听到了吧。也罢，我没有去过的远方，就让风代替我抵达吧。
关于她和我的一切，到这里就全部讲完了。南京，或是金陵，亦或是六朝繁华的十里秦淮，不知寄托了多少人的爱恨荣辱，而今也融入了我的故事。明明金陵城的那一夜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大梦，我却始终不愿意醒来。多少次又梦见，她站在月光下，笑眼盈盈地望着我。我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慢慢模糊，眼前的人儿也渐渐虚幻，只一瞬，便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了。再难见到那夜似的月亮了，我又将何以追寻她的身影呢？也罢，就让我沉醉在这梦境里，再看一看她的身影，也好过梦醒之后的泪眼阑珊吧。
萧瑟秋风今又是，只是佳人难再睹，早已换了人间。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当时却只道是寻常。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深意，感到一种深深的遗憾了。“最是人间留不住”的，除了朱颜与花之外，大概还有这样的夜晚吧。此情应当已成追忆，可惜如今只剩下“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慨叹了。“明明如月”，我到底何时可掇？苏子所言“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大抵就是如此吧。
听说她在那边适应得不错，成绩也还算优异，我大抵是放心的了。有一次听我一位和她同校的朋友说，她在那里也很受欢迎，我哑然失笑，想，这也是当然的。现在想来，与她经历的一切都已经慢慢褪色，唯有她可爱的身影与明丽的笑容，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里愈发深刻与鲜明。
我和她之间，大抵是不能再进一步了，这几乎是个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我并不后悔，相反却是十分感激与她的相遇，只是或多或少会有些遗憾罢了。机会曾在我眼前闪过，然而我没能握住，只能看着她远去，在心里默默祝福了。往后的旅程，我不能陪她一起走过；以后的风景，也只好她独自一人去领略了。有缘再见了，我心中的永远的那位姑娘。
可惜我来时不及春，如今这时节，榴花已经谢了，然而我却没有尝出这石榴的甜美。也许明年榴花还会开的，可是伊人明年还会再来吗？无论如何，这金陵城的月，秦淮河的水，那个美好的夜晚和与她有关的回忆，正如我从南京回到家中时写下的那样——都是“我将珍藏着的，作为永恒的纪念。”
甲辰年冬月，于康杰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