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去
一枚裸辞青年,在此记录我的旅行、美食、生活和个人成长。
在丽江住过的民宿,叫枫桥夜泊。四季鲜花盛开的地方,连空气里都流淌着音乐、阳光和一丝丝甜蜜,为什么取了一个漂泊又孤独的名字?
直到夜里,你从人群里抽离,歌声和欢笑都落在身后,变得飘渺。你又回到房间里,拉上帘子,安静得只听得到猫路过房顶瓦片响动声。
你心里的孤独和漂泊完好地保存在那里,留待往后余生。
001 | 从香格里拉到丽江
从香格里拉找到一辆恰巧回丽江的车,180公里路,只要90块,相当于一公里5毛钱。
是客栈的小男生帮忙联系的,他是本地人,高高瘦瘦的,有个女盆友在鹤庆,要参加即将到来的公务员考试。他们已经恋爱了500多天,为了考试,女朋友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看他了。这令他有些苦恼,信誓旦旦的说,等拿到驾照,立即搬去大理,从今往后的理想是做旅游路线订制(他的公众号已经开张)。
像极了一个即将动身去仗剑江湖的少年人。
我乖巧了许多年,听家里的话,受家人朋友照顾,生活技能几近为零,不是独自旅行,连打车、订票都要人代劳。有时看他生火取暖的麻利模样,又感觉自己才不像一个成年人。
路上高天白云,雪山巍峨,树木青青,梨白樱粉,金沙江水碧绿宁静,温柔像更远的山谷延伸,像杨柳枝芽试探春天。两岸散落着纳西族的村子,桃花像粉嫩的云团掩映着白墙黑瓦,好像那里落脚的日光也是慵懒的,与世无争的。
司机是个白族小哥,比我大几岁,这条路上他跑了快10年。路上景色,他一天看两遍,毫不稀奇。
他毫无心机的跟我念叨,从丽江过来一趟,单边得260块,马上要通高速,将来再算上过路费,不晓得还跑不跑得起。他又说,他哥哥还有辆17座的大车,可是生意不好,跑得多,亏得多。
他说,去年疫情,一年只赚了3万,好在除了一点房租,买点猪肉,孩子还小,倒也勉强对付。他说自己是大理白族,入赘到丽江白族的,这里很多男人上门入赘的,女人在家带娃,地位还高着。
听人说说此地风土,倒也有意思。他还指的我的厚外套笑话,你这样穿着去丽江,大街上给人笑话(香格里拉要生火取暖,丽江已经可以穿短袖)。
没有了固定职业,我有时焦虑,不自觉能省则省,可想想人家一年挣3万也能养家糊口,穷有穷过法,又放心了一些。
谁知道,后来的人生会怎么样?
002 | 丽江客栈
丽江客栈的老板在路边接我,眉清目秀的小男生。以往的客人评价,大眼版的李荣浩,也有人说像岳云鹏的徒弟刘筱亭。
老板帮我用拎着行李。我原本想问,怎么不拖着走,还轻松些?或者是古城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怕客人的箱子磨得厉害。
总之,一个又真诚又通(油)透(条)的人,后来倒是给我很多快乐。我还学到了一个北方的词儿——“捧臭脚”,也不知道我这一通夸赞,算不算是捧臭脚了?
老板好心给我升了个房,他说,正好有空余,不如让你住得好一些。二楼带着阳台的小居室,箱子里的衣服统统拿去洗一遍,自己再洗一个澡,慢悠悠下楼喝茶,跟老板打听有什么好玩好吃的。煮茶水壶里都放两块碎银子,说是用来杀菌,云南的茶喝起来口味淡一些。
老板推荐的馆子里,我最喜欢那家天天鲜,纳西酱油鸡倒是很好吃,30块一份,分量足足的,全是鸡肉,绝不给你放一堆不吃的配菜充门面,一份南瓜饼有12个,即使两人吃,点上两菜一汤也非常足够。
我总结的经验——景区吃饭要么饭点前1.5小时去,要么饭点后去,避免排队,可以吃得从容些。有时候饭点后去,老板只招待你一个人,尤其友善热情,我有时还去人家的后厨看看怎么做得青稞饼,店家也慷慨得又送牦牛酸奶又送酥油茶,还说,不够吃的话,肉我再给你添。
(怀疑我具有一种潜质——吸引好人,哈哈哈)
我取了五号牌子,前头南昌的一家人取了三号,跟人聊了一会。吃完又在门口遇上,他们热情的邀我去租住的小院子喝茶。
院子分楼上楼下,四间房,二楼有个喝茶的小露台,一家人住是极好的,一天也只要450元。主人热情给我泡了点红茶,又去屋子里拿昨日买的酸角、鲜花饼出来给我吃,逐个给我介绍家庭成员,谁在马来打工刚回来,谁是家里蹲大学。
暮色四合,一面饮茶,一面看街光摇混着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肩上,像撒下去琥珀色的酒,像裹着一层甜蜜的糖衣。
而我在薛绍的那一幕。
那我很喜欢的电视剧,里头的台词也高贵典雅,具有一个繁盛帝国的雍容与骄傲,这段是这样说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胧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他就是薛绍,我的第一任丈夫。
003 | 唱歌的人
告辞了主人家,一个人到街上闲晃荡。天下的古城好像都是一般模样,卖鲜切水果、鲜花饼、牛干巴、折扇、这般那般的糕点、鱿鱼串……甚至还有无处不在的成都掏耳店。你但凡去过一个,其他的也只是气候、植物、人情有所不同,甚至更大的不同可能来自于你自身,你同谁一起去的。
鲜花饼是隔着几步路便有一家的,每家都热情招呼你拣一小块试吃。你要是乐意,走一条巷子也能把自己吃饱。刚刚出炉的饼,酥松得掉渣,散溢着油、面、鲜花的香气,入口馅料又带着一点柔软香甜,说这种柔软的是鲜花做成的,而那种干瘪的是干花做成的,太湿滑黏稠的又是用鲜花酱做的。
(练就了如何甄别鲜花饼的功力,虽然没有吃几块,贪吃也是一种天赋)
好几年前去西塘,也是这样置身于鱼贯的人群之中,看人拉麦芽糖、猪肘子、无骨鸡爪,像第一次去逛灯会的小女孩。某人一路上尝了很多家的芡实糕,怕是肚子都吃饱了,最后还是决定——第一家最好吃,我还能记得第一家店名字里带了“平安”二字。
出门旅行我极少带手信,尤其是食物。
食物往往离了本地带回去,便不好吃了,倒不如留在记忆里、写在文字里,来得香甜。或者,我其实是个寡淡的人,不知怎么分享那些好的东西。如果可能,我情愿是带着你们一起,重新走过这些街巷,坐在店里感受那些味道。
世上许多事情,只有在固定的情境中,只有在当下,才能体会得到。
走到大研花巷,一个歌手和一个鼓手在路口唱歌,摆了一堆板凳,另一个人张罗着:可以坐下免费听歌。
也许是天色尚早,我倒是头个愿意坐下歇歇脚的人,唱的是周云蓬的《九月》,歌词是海子那首诗歌: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 / 映照千年岁月 / 我的琴声呜咽 / 泪水全无 / 只身打马过草原。
歌手的嗓音沙哑,比周云蓬更适合唱这首,让我想起在纳帕海看见的白马,一片萧瑟中将影子投在水面上。
人慢慢多起来,一个姐姐想听《生日快乐》,她说:今天是我21公岁生日!
神马是公岁生日?我回头看看,约莫1公岁等于2岁的意思。
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说,今天你要嫁给我!歌手给他们一首《给你们》
一堆宁波来的中年人说,可可托海的牧人!然后他们在人群中挥舞着手,带起一片合唱。
歌手前面的吉他箱里头放着啤酒,可以扫码自己买,算是照顾下生意。他们身后那间黑着灯的店,应该是他们的小酒吧,的确不如直接在路边唱歌来的热闹,唱出一种社会主义新农村KTV的融洽感。
鼓手翻过头问我说,你点一首吧。我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
后来人群里有了点了一首《公路之歌》,我轻轻欢呼一声,他老人家又转过头问,你听痛仰的歌?我是很少听歌的,倒是盆友带我去看过几场live,知道和喜欢的歌都不多。
人群里说,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歌手抽着烟回答,故事没有,事故倒是很多,你也知道,大多数女性嘛,认为我这个职业,没神马安全感。
又玩笑地瞅瞅鼓手,说,所以,我这不选了个男人,可惜他背叛我了,他都娶上媳妇了,我还没有。
……
我很享受呆在这个街口,尽管古城里还有许许多多个有人唱歌的路口。
那些天南海北的人,陌生又融洽的人群,机缘巧合地来到西南边陲的古城,来到这个路口,听某个人唱歌,在人群中合唱起来,令人感到安全又温暖。
原来世上有很多看似不同却又相似的人,莫名其妙汇聚在一起。
世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酒馆,而你却偏偏走进了我的?
不是这样吗?
这几个月,我一直带着一种阴郁心情,好像有片云,它神马地方都不肯去,专门罩在我头顶上,这让我很焦虑,又好像无处逃避。这很短暂的时刻里,乌云忽然散开了。
每个人命里,或许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死死在身后追赶他,驱逐他。直到最后,人也未必跑不过那样东西,那或许叫作时间、叫作欲望、叫作命运。
这也不妨害你偶尔停下来,听一听音乐,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见识异乡的风景和人情,在陌生人群中找到一点点相似的安慰。
我想起湖边那匹幸福的白马,天空高远,湖水湛蓝,待到它吃饱了草,还是要去干活,直至终老。这世界不会因为它美丽,而给予无限的自由,满足它所有的心愿。
人也一样,不会有绝对自由和无限欢快,但对着湖水、对着镜子,当你郑重审视着一生时,至少要拥有片刻自由,曾经美丽过,真正为自己活过。
带着人群的余温和脑子里的混沌念头,我似乎好了一些,轻快地走回到客栈。
新来入住的夫妻竟然是武夷山人,我带的茶早在香格里拉喝完。男生看我是家乡人,立刻回屋子里拿了口粮茶下来泡。女生竟然是同行,聊得更加起劲,客栈老板约他们次日游玩回来一起喝酒。
次日,从雪山回来,一进门是老板娘买的草莓蛋糕,为了庆贺东北小姐姐的生日。四个女生当下把蛋糕给分了,尽管嘴巴上都念叨要减肥。老板娘是个甜酷girl,很少说话,静默坐在一边,偶尔抽烟,竟然是这样细心的人。
一会儿,聊到鲜花饼,老板又叫了一份手做的来吃。他说,刚烤好的自然好吃,一只凉掉的饼,你依然认为它好吃,那才是真的好吃。
这好像人与人的关系一样,刚开始总是滚烫热乎的,新鲜诱人的,后来慢慢的凉下去。精美的包装下面,粗糙的真相慢慢显露出来。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老板年纪很小,在北京当过tony老师,又来丽江开了5年客栈。他说,其实丽江倒没有怎么玩过,连玉龙雪山也是去年才去过一次,来丽江本来也不是来玩儿的,为着赚钱来的。
他又玩笑说,那些说羡慕我生活的,先来客栈里守店三个月试试看。
每一种繁花似锦的生活背面,总会有湿泥和虫蚁。
东北小姐姐让老板弹吉他听,又来了一对广州情侣,男的是个架子鼓手,一起玩起来,嘻嘻闹闹又混过一个晚上。
直到深夜,你从人群里抽离,歌声和欢笑都落在身后,变得飘渺。你又回到房间里,拉上帘子,安静得只听得到猫路过房顶瓦片响动声,你心里的孤独和漂泊还完好的保存在那里,留待往后余生。
而命中那些追赶你的东西,还在不住的赶过来。
幸运的是,你尚有一处容身,安宁片刻。
离店时,我才想起这家店叫作“枫桥夜泊”,想起一千年前那个落第的诗人,窝在小船上一夜无眠,听到沿着水面传过来寒山寺的钟声,一声一声地。
我好像也是出来“夜泊”的,带着潦草心情和根本不存在的计划,一点狼狈,十分自由,可是我遇到很多温暖的人和事情,住了人家的好房子,吃了草莓蛋糕和鲜花饼,听人唱了歌,感觉在一些新的生命力又充实到生命中来,蠢蠢欲动的,提醒你——要自由轻快起来呀。
那些钟声,还是会在夜里一声一声地传过来,像锤子一样撞在你心上,让你惊醒过来,可是一次一次地,我好像在锤炼之中变得坚强,又显得柔软。
我不知道那个一千年前写枫桥夜泊的诗人,后来好了一些没有。总之,此刻我舒服坐在家里敲字,想起那些有点狼狈又温暖的夜晚,那是人生中一次不知往何处去的夜泊,我非但觉得好多了,甚至感到一种奇特的感召。
不晓得,将来还会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