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算算,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天了。
今天是元宵节,本该团团圆圆,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玩玩闹闹地欢聚一堂,可唯独少了您——我的爷爷。
您离开的那天,正是您出院的第三天。普通人的出院,本应是可喜可乐的,可救护车把您送到家门口,无非只是为了圆一个临终前的心愿——在家里平静地走。
去年年底,您病情复发,送入医院救治,在办好住院手续时,医生告诉爸爸,您已经病入膏肓,来医院无非只是延缓些日子,那时我们都已作好心理准备,这应该是您最后一次住院了,出院无期,生命也在倒计时。
因为疫情的原因,奶奶和爸爸轮流在医院陪护,其他人不得探望,我们想见您一面特别困难。但我意识到送饭可能是唯一的“钻空子”!于是每天中午下班,我准时拎着打好的盒饭送到病房。起初病床上躺着的您还能与我交流,叮嘱我和先生各自在工作岗位上都要克己奉公、任劳任怨,同时关心着我孩子的健康和人身安全,虽然看着瘦削但好在精神状态不错。我常常倔强地想着,这才是我的爷爷,时时刻刻保护我、给我安全感的人,他才不会倒下!每天中午那有限的几分钟(没一会就被护士催促着离开),那几天我陪陪您,和奶奶说说话,觉得你们现在都好好的,未来还会是这样!
后来奶奶说吃不惯外面的饭,委婉拒绝了我继续送饭的要求,让大姑接替我。这样我不再可以每天看到您了,只能零星地从爸爸的嘴里知道您每天的状态,不好、不太好、开始犯迷糊了、晚上不睡觉,都是不好的消息。我从那时开始害怕了,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当我一个星期后再见到您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包骨了,吸着氧气、打着吊瓶、吃着止痛药,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我,还是露出了一抹欣喜。问我吃饭了没有,弟弟的钱够不够用,还作势要掏衣领口袋拿钱给他,被及时阻止了。我闲聊时问奶奶是否知道姑奶奶做手术的事情,问得很小声,您竟然听到了,“荷花怎么了?”
“没什么,爷爷,您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急忙打马虎眼。
“跟我说撒,别让我猜,我挺好的。”您语气虽然虚弱,但是透着无比坚定。
我们拗不过您,把什么都告诉了您。您详细地追问她手术后的恢复情况,那是您唯一的妹妹,我知道也是您的牵挂。
清醒的时候,问奶奶家里每一位晚辈的近况,履行着大家长事无巨细凡事过问的一贯态度。看到大姑,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儿媳妇的身体,并多关心哥哥的工作,看到小姑,会问上高三的妹妹近来学习情况......迷糊的时候,心心念念要去完成和落实的也是曾经每个人的大事,邀爸爸一同前去陪我去参加事业单位招考的资格审查,要寄钱给弟弟买电脑,要给童童买个防走失手链,问瑶瑶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武穴工作......
住院四十天,药物打针依然抵挡不住癌变对身体的吞噬,日渐憔悴,病情反复恶化,您的疼痛频率越来越高,突然某一天早上您开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动,气声出,和你的沟通,不再正常,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猜!
家人商量后,同主治医生沟通,腊月二十六把您接回家。那天下午两点,我们顺利地把您迎回来了,爸爸亲自打通了姑奶奶的电话,告知她如果维持正月初三回家的计划可能见不上您最后一面,当即姑奶奶退票,买飞机票,确定二十八到家。回家的那一天,爸爸通知了您表亲、堂亲等所有平时和您往来的亲戚,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前来探望。床上的您,状态很差,但每一个人前来打招呼、喊您,您都作出了反应,甚至都挤出了笑容。那些都是您儿时的伙伴,在您心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亲人。晚上,先生把女儿童童接来,童童跑到您的床边,喊了几声“太爷爷”,您也伸出了手,那短短的一瞬间被先生拍了下来,他说这应该是女儿和您最后一次合影了,必须留作纪念,以后等她长大了懂事了,一定要告诉她,曾经有位很爱她的太爷爷,每次去他家,他总是拿酸奶和零食给她,还告诉她想吃多少有多少......
回家的第二天,您的精神竟然恢复许多,可以吐出几个字,还可以做出几个手势,吃得也多了,甚至爸爸还逗您,有人来买东西,他找不到库存的商品在哪里,您竟然一掀被子,“我来找!”那豪迈、那气势,惊呆了众人,当然还是被摁住了。
爸爸看您状态很不错,大声地在您耳边告诉您:“爸,您多坚持两天,姑姑、姑父明天就到家了,明天下午我们吃年饭!”
您微笑地点点头。
我和弟弟时不时进房看你是否盖好被子,我们看您兴致来了,又跟您多说了几句,“爷爷,姑奶奶姑爷爷明天就到武穴,您等着哈!”
您点点头,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们先是没听清楚,后来您又提高了音量,我们终于听清了,“瑶瑶呢?”您迫切地想见您的小外甥女。
“她后天回来,瑶瑶后天,所以您要等她哈。”我们鼓励您。但是那时你虽然轻轻点头,但神情里有一丝落寞,现在想起,应是您担心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吧。
第三天,您的状态明显下降,让我们都觉得头一天像是回光返照。接近中午,我们一家三口去公婆家吃了年饭,再回到您身边时,看到您心心念念的妹妹、妹夫已经坐在您身边了,那天晚上妈妈和姑姑们掌勺,做了一顿丰盛且养生的年夜饭,席间弟弟去拿了一次饮料,经过您的房间再回来时脸上已挂满了眼泪,“我们都开开心心地在这里吃着好吃的,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一想到,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弟弟动情地说道。
大家安慰了几句,也纷纷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接二连三地落泪,对啊,现在我们都坐在这里吃着聊着,唯有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那时可能正在忍受着各种痛苦,可是连一个喊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饭罢,许久,爸爸说大家先各自回去吧,他和妈妈弟弟守着就行了。临别前叮嘱:“手机都保持畅通,估计就在今晚了,因为姑姑回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她!”我不信,但无奈怀中的孩子要安置,不安地回到家。
一个多小时后,孩子已经哄睡,进入梦乡,突然听到电话响了,我内心一阵慌乱,看到来电人是妈妈,心里也有底了,但好怕听到那个我不敢面对的消息,“妹,快来吧,你爷爷不行了”。
我准备把孩子交到同小区外婆的手上后就连忙赶过去,但在我慌乱地给孩子准备明早的衣物时,电话又想了,“妹,你爷爷走了”。
“....我就来!”我泣不成声!
外婆让我调整好情绪再开车,路上注意安全,提议让舅舅送我过去,我拒绝了。我强忍着悲伤,“爷爷走了,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毕竟这段时间这么痛苦!”
我进入车里,终于可以宣泄自己的情绪了,嚎啕大哭,“我没有爷爷了,我没有爷爷了,天底下最好的爷爷走了。”我哭喊着。
那时也是深夜,驱车一路快速来到奶奶家,看到那一幕,我重重地跪在地上,“爷爷!”
您走了,再也没有人对我宠爱溺爱至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再也没有人每天叮嘱我走路两边一瞄注意车辆,再也没有人每个星期二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烟草网站订烟情况怎么样,再也没有人会每次见面都要嘱咐我工作态度要端正和党纪国法要敬畏,再也没有人会叫我“细孙女、细孙女”......
爷爷,您在那边还好吗?知道您一生劳作,半刻闲不下来,临走前都舍不得您几十年心血一点一点搭建的小店,我跟爸爸和奶奶商量着,给您捯饬一个差不多的让您在那边也做点营生,尽孙女的一点心意,这三十年来,只有您疼我爱我,我并未回报过您分毫。
爷爷,今年春节您不在的日子,每一天我们都过得失落和揪心,今天又是您走后的第一个元宵节,我想您了,但我保证,尽快调整好,陪着奶奶、爸爸他们一起过了快乐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