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晨曦时刻的儿女,“他们是那么一些难以抹平的个体,经历各自曲折跌宕的人生。”
《九个人》这本小书从《沈从文的后半生》谈开去,讲述了沈从文、黄永玉、贾植芳、路翎、穆旦、萧珊、巫宁坤、李霖灿、熊秉明这些人相异而相通的命运,他们名气有大有小,故事各不相同,但都是非常值得书写的个体,且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生前身后都会被世人铭记的人。张新颖写人温润如玉,是对这些高洁灵魂赤诚的仰视和敬重。封面“九个人”放得很大,是黑暗时代无法抹掉的个体光辉。作者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作家,他想透过自己对这九个人叙述,让读者们窥探出新文化晨曦之际那一个时代的精神血脉和人格底色,去感受时代的动荡和变化。
这九个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黄永玉先生豁达爽朗,对时局世事看得非常通透,他的那句“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让人心中怦然一动,原来人生并不需要妥协和屈就,还原本真才能get生活的真意;贾植芳先生学富五车,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内心一直经受着过去伤害的煎熬,他在病房里的创痛描述,监狱的创伤并不会能真正弥补;路翎则是有一颗静默的、诗意的“心脏”,痛苦与黑暗不但没有将他打到,反而催生出他更多的才华与创造力;而诗人、翻译家穆旦,则是当时怀揣着对祖国的憧憬与热情积极拥抱新中国,想将一腔热血为祖国做贡献的青年学者;萧珊是穆旦的挚友兼编辑,她热情好客,有情有义,也一直在用自己青春和专业,为新文化贡献力量;巫宁坤有着“侠”者的豪迈,遭受践踏三十年而未毁,活下去,并且“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有福”的李霖灿,长期准备着、敞开着“领受”师友带来的“奇迹”;还有灵受到故乡“激荡”的艺术家、哲学家,心思游移在观念和造型之间、哲学和艺术之间的熊秉明……这九个人作者采用了多种写法,他们每个人都很有魅力,他们的人生故事、理想和追求都非常精彩,可惜碍于篇幅,只能从某个或某几个维度展现各自的很小一部分历史或特质。
他们却也有着相同之处,他们同处于一个有着巨大变革的时代浪潮之下,时代的动荡和变化,使他们的人格和灵魂更加鲜明饱满。作者张新颖在做研究的时候,一定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丰盈澎湃的力量,并且他十分迫切地想把这种力量转达和传递给读者。他的写作非常谨慎,力求将最接近真实的这九个人复现在我们面前,声称这本书“是一个开放式的文本”,“它有可能朝哪些方向开放”则需要由我们自行体会。作者这样的声明很“安全”,但实际上,我们也不要带着有色眼镜来看这个“声明”,其实早在开篇讲沈从文的时候,作者就阐述明白了他自己对这九个人的看法。时代的洪流,曾经把他们每个人都逼到绝境,但是他们总能在绝境中创造事业,寻求生机。一个人敢于把自己的人生清零,和不敢走到这样的境地,是完全不同的,而他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们敢于直面绝境时的黑暗,用勇敢地站起来和走下去,用超越受害者的身份再接再厉,活出真我,发掘自己新的创造力,用赤诚的热爱给命运以“温柔的”反击。
他们并不是那个时代的幸存者,他们是见证者。超越受害者的身份去看人,才能真正落实到个体,剔除冗余,让这些灵魂和人格完整透亮。这九个人都拥有创造的能量,都经历过时间的洗礼和锤炼,不论过去经历了多少风雨,多少痛苦,他们终究是迈过了人生的困境,他们是超越自身的英雄和勇者。作者张新颖认为“能写师友回忆录的人都是有福的”,这本小书又何尝不是一本追忆他视同“师友”的回忆录呢?“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这九个人的故事,自然交织进二十世纪中国的大背景下,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部动人的“奇迹”,而作为读者的我们,是否准备好了“领受”这些“奇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