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外婆住院和出院已经有一段日子,感谢上帝、菩萨,世间人们所信仰的一切神,我的外婆晃晃悠悠的又躲过了一劫,只是这一次之后,这个坚强独立的老人,再也不能倔强的自我照顾了。这世间上有那么多女子让我佩服,若论最佩服的,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外婆,这个被岁月磨砺的厉害,却仍能笃定自若的女子。
“阿太、阿太,天天祝您长命百岁”,耳边尽是儿子清脆的童音回荡,这一路叫过来,当年的奶娃娃如今也是一个即将步入高二的小帅哥,而他口中的阿太在岁月的晃晃悠悠中,一路走到了虚岁93岁。那时候真的很笃定,我的外婆儿子的阿太,随随便便肯定能过百岁高龄。我出生于1975年,我的外婆恰恰长了我半个世纪,所以成家后,总跟外婆开着玩笑,“外婆,你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做寿,我50,你100,多好的事情啊!”
算起来,外婆这次出院已经十几天,妈妈已经鞍前马后,昼夜不分的开始照顾她,这个一直坚持独居的老人,终于也到了眼前24小时不能没人的人生阶段,哪怕不甘心也只能认命。
下班的途中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还是习惯的把手机递给了外婆,电话里外婆的声音比之前在医院里清亮的不少,仍能听出内有深深的疲倦感,但思路一如既往的清晰,“嗯,胃口还不错,医院给我配了一个月的药,我吃着呢,这次不会大好了。”不像一个年过九十的老人,她永远那么清醒而自知,总让我们这些小辈们自愧不如。
外婆有一个秀气的名字,朱月娟。
小时候她只有一个名字叫外婆,长到挺大的时候,有一次我很认真的问了外婆的名字,外婆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朱月娟。我心里想着好美的名字,跟人一样美,50多岁的年龄,穿着整洁的的确良碎花衬衣,夏日里天气很闷热,依旧一丝不苟的穿着玻璃丝袜和带着方扣的黑布鞋,齐耳的短发仔细的拢在耳后,一丝不苟。她的脸庞很美,面庞上永远笼着一层如月般朦胧柔和的美,我那时候不知道这种柔和的美,是看淡了岁月沧桑后的平静与安宁,只觉得世上美丽的女子大概就是我外婆这样的,即使50多岁了,仍然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曾经的美女,如今还是一个老美人。
我家在桐庐,富春江边的一个小县城。父母亲是辛劳的双职工,最早的时候一家四口人挤在一个10几平方的屋子里,洗手间是大家共用的,晚上屋子里就放个痰盂或者马桶,永远弥漫着一股不可名状的闷骚味。那是现在的孩子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日子,单位宿舍是一排排的平房,一溜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个火柴盒。有昏暗幽长的走廊,廊上堆满了剁开的柴火,活了黄泥的煤饼和煤球,条件好的人家能用个煤油炉子,一到做饭的时候,整个走廊就像被浓雾笼罩了,还有各种呛人的味道。平日里父母亲忙着干活,还要加班多赚点钱,日子过得拮据但欢悦。我小时候是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照顾自己的野孩子,是那种会跟着男孩子玩弹弓、拍洋片的耿直姑娘。很小就学会了点炉子做饭,最美味的食物是酱油拌饭,饭里面倒一点点酱油加点猪油拌一拌,那就是世间顶级的美味。
即便如此,小镇依然不是乡村,空间逼仄,没有芬芳的气味。
所有小时候的我特别向往寒暑假,寒暑假照例是要被父母送到外婆家的。,家边上就是富春江,每到夏天,江边都是没有人管的野孩子们,传说着水鬼的故事,见鬼般的每年都会留几个在冰冷的江水里,大人们说那是淹死的人在找“替死鬼”。父母其实疼爱我,又知道我不像个女孩子,性子实在太野,怕管我不住,于是每年暑假总会抽时间把我直接扔到外婆家。
在我更小还没念书的时候,也被扔在外婆身边很久。对外婆的印象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她是个坚强而刻苦的女人。外公去世的那年,我大概就五六岁的光景。我母亲兄弟姐妹6个,外公过世的时候还有两个男孩尚年轻没有成家。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四个儿子两个尚未成家,两个又刚有了孩子,生活压力可想而知。坚强是生活赋予的标签,也是生活的无可奈何,我那时候不懂,长大后更加佩服。
徐畈,富阳万市下面的一个小乡镇,外婆嫁过去的地方。外婆的气质与那个村子里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差别,没有乡土气,甚至没有烟火气,就是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外婆。小时候就与外婆亲近,外孙女儿倒比亲孙女还亲上几分,总随着外婆睡在同一张床上。乡村的夜很渗人,楼上的房间很大,除了床和大樟木箱子之外空无一物,大的仿佛有穿堂风夜间在房间里穿梭,吱吱格格各种虫鸣鸟叫,远处偶然传来几声野兽低沉的嘶鸣,还有破了玻璃的窗子,没钱更换就马虎的订了塑料布,山风吹来,发出撕裂般的声响,各种古怪的声音就这样钻进我的耳朵,让我不由得紧紧往外婆怀里钻去,勇敢就是那个时候我对外婆的另一种认识,我满心钦佩这个女人,比佩服我爸爸还多一点。
童年真的没有太多愉快的记忆。住在徐畈那段时间,外婆还没有退休,我记得她在供销社下面的一个饭店干活,做包子蒸包子擀面条,日子过得简单,毫无形式感。我是跟着外婆上班的小跟屁虫,永远不会忘记凌晨4-5点还是黑沉沉的,我就被外婆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出来,冬天天很冷,人裹得像个粽子,外婆不会骑车,工作的地方大概离家有7-8里路,就这样望着挂在高空的星辰,吹着凛冽的晨风,走路跟着外婆去上班,特别是寒冷的积满雪的冬天凌晨,这样苦哈哈的日子过了有大概2年后我就回到了桐庐念书。好长时间都不记得这些事情,这些个记忆片段最近一直会跑出来,有不好的联想。
是什么时候从徐畈走出来我不记得了,最少有20多年没回去过,听说外公的坟已经修的很好,村子里的公路也修的很好了。可是似乎没有回去的理由,老房子没有了,舅舅们也都已经走出了小山村,从徐畈到万市再到富阳,日子也一天好过一天,没有老房子的乡村还是故乡吗?
记忆里的老房子很清晰也很亲切。
房子不大,落地三大间起了两层,中间是堂屋,东西两边分别是大舅家和外婆家,靠着外婆家这一侧是乡里的小学,借着那堵校墙和老房子的墙中间起了个狭长的房间做了厨房,灶头是那种烧柴火用风箱鼓风的烟囱灶,如今应该是难觅踪影了。厨房外种着棵矮矮的梨树,树下有一个自家挖的沼气池,围着厨房搭了一圈矮矮的竹篱笆,那是劈柴堆柴的地方。最奢侈的莫过于正对着堂屋往两侧延伸的门前,用水泥砌了个稻地(稻地是土话,也就是家里的晒谷场),那是我们晚上乘凉数星星的好地方。老家的房子位置极好,在村子最高的地方,背靠着山,边上有一条小溪,家边上口泉眼,借着自然的地形,打了一口有遮盖的井,井边上还种了棵核桃树,高而挺拔,亭亭如盖,在夏日里遮了不少清凉。
夏夜暑重,晚饭后照例是要拿水把稻地细细的冲洗一遍,一起冲洗的还有晒谷子用的大竹匾,圆圆的匾冲洗后就直接丢在晒地上,跟着水泥地一起渐渐散去了暑热,那时候孩子们也洗完澡了,一群孩子被老老实实的丢进了匾里躺着。西瓜在自然冰箱里(井里)已经用竹篮挂着浸了两个小时,这是后切开来吃清凉的紧,吃完了躺在竹匾里看星星,听外婆说过去的故事,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不写了,写不动了,未完待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