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解决的问题
一
这注定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问题。
一大早,班级家委会主任给我打电话,
“褚老师,有几个家长今天早上非要来学校找校长,主要还是小文返班的事儿。”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信息。”
三周前的一个早上,这个班级的十来位家长气势汹汹地来到校长室,要求把小文调离本班,而当时,家委主任没有提前告知学校。事后,班级家委会主任很不好意思地表达歉意,显然,她被一个问题纠结万分:站在本班家长立场还是学校立场?
“我劝她们不管用。我要是不一起来吧,他们还发毒誓,不好办啊。我随着他们一起来,还可以随时关注事情发展的情况。”
我特别能理解这位家委主任的心情。2年前,也是一场家校纠纷,家委会主任有明显的站在学校一方说话的倾向,被个别家长恶言相向。那位女士一气之下退出班级家委会,从此不再抛头露面。虽然发短信安慰过她,看她退意已决,我就顺其自然了。
“没关系。我会提前给门卫处打电话,安排人去接待。”
一年级的小文是个特殊的孩子,近8岁,各方面发展明显慢于普通孩子。在之前的接触中得知,小文的父母曾打算,让小文跟随在外省工作的爸爸去当地入学,被当地学校拒绝了。小文的家离我们学校不足2公里,自然要就近选择。当学校给他发通知书的那天,两口子很高兴,高兴的是有学校接纳他了,随之忧虑产生,他如何融入学校,未来不可知。
导致家长们第一次激烈反应的事件发生在三周前,小文抓掉了一个女孩的一撮头发,女孩吓的不敢来上学了。女孩的妈妈非常气愤,其他几位受过小文攻击的孩子家长一呼百应,他们的诉求很直接,我们的孩子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受欺负的,我们已经忍一年了,不能再容忍了。学校解决不好,我们就去教育局找。
很显然,我们的安抚和分析只能缓解她们激烈的情绪,却无法让她们觉得自己的诉求得到满意的答复。学校的态度很明确,虽然小文特殊,我们无权劝退小文,也不能把他调给其他班级,我们能做的就是加强对小文的教育,小文的母亲也产生了避避风头的念头,暂时领孩子回家严格管教去了。
一个小时后,教育局的领导给学校打电话,要求学校去教育局会议室领人。结果正是我们预料的,教育局的领导希望大家多多换位思考,特殊需要的儿童随班就读是国家一项政策,学校要多帮帮小文的家长,多安抚安抚其他家长。家长们的激烈情绪随着这一来一去,缓解了许多,特别是看到小文被妈妈领回家,心里的石头仿佛落了地。
因为昨天和小文的妈妈刚刚沟通过,对于既没有很好的家庭教育能力,也没有富足的经济实力来支撑,只能寄希望于学校对孩子的影响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又不能掐死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要不,我把他再领回家。领回家也不是个办法呀。”
我把来访的五位家长请到了家长工作室,一来再次听一听她们的心声。二来,告知他们,学校正在做的努力。一个小时过后,虽然,她们还有些想不开,或者不心甘,最终还是比较温和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我特别感谢几位来访者曾经的接近一年的包容,有的孩子还受过小文的攻击,依然选择了包容,大家的包容让小文一点点进步,虽然慢,确实在进步着。
当然,我也单独给家委会主任说了一段话,希望通过她给其他家长传播这个意思,“学校所有的努力都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所有的行动都是希望每个孩子都有进步,如果个别家长只站在自己的利益上,过于自我,别说去教育局反应,去国家教育部找,我们也不怕。”
二
吃饭的时候,我们家有个习惯,常常会谈起发生在学校、班级里的事儿。
儿子说,“最近体育课被考试的学科老师包圆了,明明大家都知道运动可以提高学习效率,以后中考还考体育,怎么能占用体育课呢。真烦人。”
我和妻子做的事情是听,或追问,一般情况下不做评判,有时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说,“最近你的困恼也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学生身上了。”
弟弟则接话道,“我们也是不停做作业,考试卷,哇,累!”
这学期,儿子开始喜欢打篮球,每周会有两次一个小时以上的打篮球时间,全凭热情换来大汗淋漓的爽意。于是,午饭时谈篮球也就成了热门话题。我们的话题中出现了邻居五年级的小张,他曾经接受过教练的专业指导,三步栏,胯下运球,背后运球,样样精通,他自然就成了儿子的“师父”。儿子很谦卑地请教他,也对他充满了尊重。
一次吃饭时,我提起儿子小学同班的一个调皮的男生小H,我故意问弟弟,
“你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皮,却特别亲近你哥哥吗?我告诉你答案,因为,你哥哥包容他。”
我的话激起了儿子的回忆。
“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玩时,小H凑上来,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我就给大家说,让他一起玩吧,几个伙伴才接纳小H 加入游戏。自此,小H课间常常过来找我玩,抱着我的胳膊不丢。”
因为这事,我特别夸赞了儿子一番,对同学的包容,这是一种特别美的德行!这个例子,也被我讲给小文班级里的家长们听,我希望他们可以多一些理解和包容。
对我而言,谈学校里的事儿,是需要经过一些加工的。比如,这些天,小文又闯祸了,老师很生气,家长很无奈,我们一直在做各方面的工作,比如老师主动去家访,多次和他妈妈谈教育方法。
我说,“这个特殊的小孩很可怜,学校不能放弃他,不过,困难好多啊。那些普通的小孩家长不愿意啊。今天我接待了她们,给她们再一次解释学校的原则和做法,有一位妈妈很激烈地说,我的孩子来学校是学习的,还是不能容忍小文。我故意生气地说,你的观点我不能同意。学习可不仅仅是语文数学,更要学习与人相处,待人为善,特别是对待弱势的特殊儿童,我们多一些包容,是必须的。不转班、不劝退,这是底线,不能讨论,可以讨论的是我们如何帮助他们?”
这样的诉说,不一定每次都得到家庭其他成员的回应。只要他们在听,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三
一周的短暂离校和恰巧一周的调休假,让我几乎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其实,事情才刚刚开始。
8点多,班主任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小文来上学了,他妈妈也来了,怎么办?
我说,先让孩子上课,请郑老师去看护。请他妈妈到家长工作室来找我。
其实,不到7点,我的电话就响了多次。是小文的妈妈。
她说,褚老师,我一夜没睡觉,不让孩子上学,这样不越来越毁了吗?让俺去行不行?要不,我跟着看着。
我告诉她,虽然学校还没有陪读的先例,你如果要陪读,还是需要在我们的郑老师的指导下陪读,这样你的陪读才会更有效。我分别电话告知了家委主任和班主任,希望她们接受并配合小文妈妈的到来。
校长去开会了,我打电话向她汇报这件事情的情况,并陈述了我的一些想法。比如在郑老师的指导下陪读;比如支持郑老师学习特教专业。校长的坚定不移和悲悯之心通过一句短信从网络上传过来,“我们努力吧!也是个可怜的小孩子!”
晚上,我浏览了近两个小时的网路,一直在看“特殊儿童随班就读”的内容。大多数报道都是正面、成功的报道,一些报道特别提到政府的投入,校长的接纳,特殊儿童家长的喜悦,特教老师的培养、资源教室的建立、正常学生的感受,从社会公平正义的角度,特殊儿童的教育问题越来越被重视,他们跟随正常的班级就读有利于孩子的成长,可以让他看到正常的世界。
第一天的陪读还算顺利,郑老师把观察记录反馈给我,让我多了一些欣慰。
如果每天的校园生活只充满了成功、喜悦,没有一点挫败、纠结、无奈,我倒是非常羡慕的,不过,真实的校园、真实的教育,不会是一场经过彩排的节目,它充满着各种未知、不可预测,自然也带着令人折服的无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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