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去世了一位老人,请了大半个村子去,祥业也去了,这老人跟他可是本家,比他大一些。
那家里热闹多了,全村一个姓的基本都是沾亲带故,拉拉扯扯,酒席上的人基本都认识。
老一辈坐着闲聊,年轻一辈在干活,小一辈在玩耍,全然没有丧事的痛,笑声压过了哭声。“这才是丧事该有的样子”祥业这么想到,哭哭啼啼的才不是样子。
这是祥业的想法,他觉得等他这样了也要这样,热热闹闹的,走的才好,走的才开心,不留牵挂了,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吃饭的人一波走了换另一波,按照农村的习俗,一共三顿饭,第一天下午一顿,第二天全天。
这是第一天,鞭炮放得噼里啪啦,村子停了许多的汽车,了解的人知道这是在办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喜事。鞭炮隔老远都听得见。
祥业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还有自己的妻子也是,老两个人忙碌了大半辈子,家里的大房子是两个人一背篓一背篓的扛起来的,那些大块大块的石头都是用肩膀扛上去的。
年轻的时候,祥业在外面教书,他可是个人民教师,日子很苦哇,一天的工资就八角钱。媳妇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种地。
刚开始,媳妇把孩子交给村里一位老人帮忙带,她白天去山上干活,晚上来接孩子,然后拿一点吃的给老人,就算是报酬。
这样持续了几个月,老人走了。没办法了,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上山,大儿子重些,用被单困在前面,小儿子轻些,就背后面。
挖完一块地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又把大儿子放到身后,二儿子放到前面,这样有舒服了,有时候两个孩子饿得哭了,又要放下来喂奶。
特别是一个孩子在睡觉,另一个孩子哭,把睡觉的孩子吵醒了,两个人一起哭,怎么哄都哄不乖的时候,她就会思考,这算是什么事啊。
祥业呢?祥业周末放假走几十里山路来到家里,休息一下就拿着镰刀,捆根麻绳上山找猪食,马饲料。
有次遇到大雨啊,雨那叫一个大,当时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路,看不清山,周围只有刷刷刷的雨声,祥业伞也没有带,牵着身后的马闷头赶路。
一人一马在雨里乱踩,直到马踩滑,一下子翻到了路边的地里,祥业也被拽了下去,马背上的铁架子砸在祥业身上,尖锐的金属在手背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祥业咬咬牙,来不及处理手,大雨已经把冒出的血给冲走了,火辣辣的疼。
他连忙起身扛起马架放到路边,又把马牵了上去。随手在路边找棵艾蒿用手揉碎按在伤口上,又找些杂草裹着,拿根草捆住,牵着马赶路。
回到家里,都来不及收拾衣服,伤口上的血都已经渗出来很多,从指尖滴了下去。解开杂草,血流的满手都是,只能忍痛找药来抹。
“真热闹”祥业看了看周围,都是吵闹声,叽叽喳喳,大人拍着肩膀说说笑笑,孩子跑来跑去。丧事是什么,孩子没有概念,大人了解在干着自己的事,老人沉默的笑笑,这就是丧事了。
人来一波吃完站在一边聊天,又来一波,边吃边聊,等到彻底解决吃饭,已经晚上七点了,该走的走,要留的留。
壮年和部分老人都留下,在这里守灵做工活,大晚上了,还有哭声,还有鞭炮声,还有唢呐声。
祥业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妻子也是,死亡什么的,早就看明白了,来场热闹的丧事,就算画上句号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两个孩子都去帮忙了,自己和妻子孙子一堆人坐着等着去吃饭就行。
等到听到鞭炮声,附近的人家都朝着那边去,老人一桌,孩子一桌,青壮年一桌,笑的笑,哭的哭,也影响不到。
祥业一直都觉得奇怪,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丧事,他还是觉得奇怪“这种席上,哭声不会让人觉得烦,笑声又反而应该存在”
今天来的人少了一部分了,留下的是关系较深的,吃完饭祥业就走了,而也就是今天要出殡了。
一堆亲戚排成一排,头顶白布,手里一柱香,最前面是死者的儿子,手里拿着一张遗照在哭,一些老人在指挥现场,办事的先生在拿着铃铛准备开始。
土葬已经不流行了,都是火葬,烧成骨灰之后,但是习俗还在,八个人扛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放着一床花被,花被里盖着骨灰盒。
“起棺喽”谁喊了一声。
四个人抬杠起身,还有四个站在两侧,阴阳先生走在前面,左手拿着柳树枝,右手拿着铃铛,一路叮当叮当。
身后跟着抬杠的,再身后老人的儿子拿着遗照哭着。剩下的头顶白布的跟着,一路来到了村子中央。
村子中央是个小广场,木架摆在中央,所有人排在一起围着木架转圈,走了一段路就磕几个头,人群中混着请来帮忙叫哭的人。
声音很奇特,绵延着,沙哑着,吱吱呀呀,听不清哭什么,只知道很悲伤。
转的圈先缩紧围住木架子,然后又扩大,之后结束了,然后就轮到表演了,请来的人敲起鼓,吹起唢呐,哭的人,跳的人,铃铛声,全都围在木架边。
周围围了很多人,大家都看着,看不懂跳什么,一路蹦蹦跳跳,一路欢声笑语,说话的说话,聊天的聊天,哭的哭,笑的笑,真的热闹。
祥业在家里,没有去看,但是其他人说很热闹,他也觉得很热闹,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丧事能来这么多人了,肯定很热闹的。
唱跳用了半个多小时,结束了,葬礼队重新启程,朝着村里的公墓走去。两个年轻人走在最前面,离队伍五十多米,走一段距离就扔一串鞭炮开路。
铃铛声当当当,就像那山间的牛铃声,排成串的队伍鞭炮声响起时就跪下磕头,连磕三个起身。
队伍经过了祥业家门口,祥业听到了声音,伸头去看了一眼,他们家门口就是最后一段灵桥。
队伍停在家门外边的路上,所有鞭炮声齐鸣,所有请来的人哭泣,所有的人磕头。鞭炮一串又一串,哭声一波又一波,各种丧葬品,红的,绿的黄的,高高迎风飞起。
祥业觉得,真的热闹。
下午是最后一顿,祥业来了之后,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有的人第一天就走了,有的人送葬之后就走了,还有一部分留到了最后。
小孙子问“走的人怎么多了”
“因为差不多要结束了”
“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好?”
“总要有人留下吧,留个情面,以后家里老人,就像你爷爷,你奶奶什么的,还有我们这种老的去了,说不定人家也会愿意多留一下”
小孙子不懂,祥业怎么会不懂,摆桌不足十,一下子就上齐了菜,老哥弟几个就还有他们几人了。
几个坐在一起,也不喝酒,聊着笑着,直到天黑,祥业慢悠悠的走着,儿子两个也要走了,小孙子也被带走了。
他慢慢走着,脑子里有了一些想法,亲情终究化成了一条条可以剪断的线,血缘成了这一群群来吃饭的人,这一辈子的交情,换成了这三顿饭。
就这样走着,也不觉得孤单,这村子的路他走了一辈子,路上看到了一地的鞭炮屑,他没有来,但是真的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