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衿,我会像珍惜我的生命一样珍惜你

 01

  转折发生在上周五的那个雨夜。

  我亲眼目睹自己的爸爸和陈默然的母亲在那家快捷酒店门口。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我呼吸急促,纤细的手指骨节发白,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可仍然在不停地发抖。手机不停地振动,电话声短信声此起彼伏。

  我知道是陈默然打来的,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的心里此时乱极了。

  我的车停在距离快捷酒店四五十米的路边,雨刮不停地刷着玻璃。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可我的脑海里还是停留在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爸爸和江阿姨从车上下来,爸爸打着黑色的伞,伞下他和江阿姨短暂地拥抱了一会,然后爸爸目送着江阿姨又上了车,才转身走进了玻璃门。

  我在车里坐了很久,一直没动,腿都感觉僵硬了。

  从置物柜里翻出一包烟,点燃一支,我猛吸了两口,然后咳了起来。

  自从跟陈默然在一起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他说女孩子抽烟对皮肤不好,我也就戒了。

  可今晚,如果不是赶着回来明天给妈妈过生日,我就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努力地回想,却毫无头绪。只能说他们隐藏得太好了。

  可是,妈妈怎么办?

  想到妈妈,我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妈妈自从爸爸的公司越做越大后,就在爸爸的强烈要求下,做了全职太太,相夫教子。

  妈妈性格柔软,总是说自己没有大的志向,就想伺候好老公,照顾好孩子,然后在柴米油盐中把每一天过成诗一样。

  可是,我的傻妈妈呀,您最爱最信任的老公已经在您的头上种满了绿油油的青草,您还浑然不觉。

  雨还在下,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我将车窗下降了一些,雨水迅速地斜落进来,洒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烟味散去,我将指间燃了一半的烟连同剩下的半包烟全部丢进了雨水中。

  升起车窗,我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店,踩下油门消失在雨幕中。

  一个小时后,我到家时,客厅里的钟刚好发出沉闷的一声。

  打开玄关的灯,我看到妈妈盖着毛毯斜倚在沙发上,角落里落地灯的光晕打在她的身上,更添了几许柔和、几许温暖。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半蹲在沙发边,仔细端详着妈妈。

  自从读大学以后,我很少回家,这次差不多又是大半年才回来。

  睡着的妈妈呼吸很轻,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又瘦了,下巴尖尖,脸上连点肉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发现妈妈的眉头轻蹙,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然后我看见妈妈光洁的额头上竟然沁出了薄薄的汗。

  放在毛毯外面的手紧紧地攥着,隐隐地我听到一声轻呼“疼”。

  我不确定妈妈是不是陷入梦魇中,只好轻轻摇着妈妈,然后温声呼唤她,“妈妈,醒醒。妈妈,醒醒。”

  妈妈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会,才看清是我,虚弱地笑了,“囡囡,回来了。”

  我握紧她的手,枯瘦、冰凉,“妈妈,你是不是冷啊?”

  这才刚入秋,还没开空调。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此时,客厅里虽然不如外面冷,但也没什么温度。

  而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也裹挟进来了一些冷意。

  我感觉妈妈似乎颤抖了一下。

  松开妈妈的手,把她的手放进毛毯里,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我站起来拉开抽屉找空调遥控器。

  然而,一张医疗诊断书赫然落入我的眼睛。

  我仔细地看了一遍,瞬间浑身发冷,我极其艰难地克制着颤抖的嘴唇,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看妈妈,眼中氤氲着的水气让我看不清妈妈的神色,但我感觉的到她闭着眼睛,浑身散发着疲惫、无力。

  虽然此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但我还是抬头45度角,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比起今晚看到的那一幕,我此时只觉得我是妈妈唯一的依靠了,我得坚强,我得保护好妈妈。

  我走到妈妈身边,声音有些呜咽,“妈妈,我抱你去床上睡。”

  妈妈可能太累了,一向敏感的她竟然没有听出我的鼻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学着陈默然抱我的样子,从妈妈的腋下和腿下托着她走进了卧室。

  只是我没想到,妈妈居然这么轻,连九十斤的样子都没有。

  轻轻地把她放在大床上,我顺手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在这一过程中,妈妈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我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光线昏暗,妈妈睡着的面容很安详。

  我轻轻地用手抚平她总是紧蹙的眉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就像她抚摸小时候的我一样。

  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时,我才悄悄退出房间,拉上房门。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两三步就走到那个抽屉跟前,颤抖着把那几张诊断书全部拿出来。


 02

  为什么会这样啊?

  谁能告诉我怎么会这样啊?

  我瘫坐在地板上,诊断书飘落在面前。

  肺癌晚期。

  这四个字就像是魔鬼刺激着我的泪腺,我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泪水不受控制地肆意流淌。

  妈妈的身体一直都挺好的,她怎么会得肺癌呢?

  我努力地回想,妈妈还不到50岁,怎么可能跟“癌”这个字眼扯上关系呢?

  我是不是疏忽了什么?我把那几张单子的日期又看了看,发现最早的时间是2012年10月12日。

  也就是半年前,妈妈就已经咳血了。

  半年前,我已经上大三了,但妈妈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电话里妈妈也没有跟我提过。

  那么,爸爸知道吗?他知道吗?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此时已经将近夜里三点了,我给他打电话有意义吗?他和江阿姨......

  我正胡思乱想时,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发出振动的声音,是陈默然。

  我的心很乱,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电话振动声就好像跟我作对似的,执著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当振动声再次响起时,我按下了接听键。

  “开门。”陈默然的声音低沉急促。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走到玄关处,打开可视门铃,我看到陈默然的身影出现在单元楼门口,灯光照在他黑色的风衣上冷冰冰的。

  我按下开门键,他推开了玻璃门。

  几分钟后我听见电梯到达的声音,从猫眼里我看到他从电梯里走出来。

  我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陈默然抬手抚着我的脸颊,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泪水又禁不住涌出眼眶,我低着头不停地抽噎,陈默然上前一步,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把身后的房门关上。

  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背,声音温润,“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身上还带着雨水的寒意,我的眼泪鼻涕胡乱地蹭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我的脑回路有些迟钝,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会来?”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用两个拇指抹着我脸上的泪水,低声说,“你开车离开A大,我估计你快到时,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没接,我很担心。”

  我想起来了,那时陈默然的电话响时,我正在快捷酒店的对面。

  我该怎么办,陈默然显然也不知情,可是这件事就像一座山一样压着我,让我喘不上气来。

  我怔怔地盯着陈默然,不知所措。

  “怎么了?”陈默然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客厅。

  一地的纸片落入了他的眼中,他随手捡起一张,随意瞄了一眼,语气震惊,“沈姨......她......”

  刚刚屏住的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默然弯腰把那几张纸全部捡了起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眉头越蹙越紧。

  “......沈姨一直瞒着?”他偏头看了我一眼。

  我“嗯”了一声。

  陈默然轻叹,随即把我拥入怀中,“别怕,有我。”

  我紧紧攥着陈默然的衣襟,努力地隐忍着。

  我该怎么办啊?妈妈现在成了这样,爸爸却又......,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江阿姨啊?

  剧情还能再狗血一些吗?

  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把我和陈默然置于什么境地,又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也许是哭太多了,或者是太晚了,我的头昏昏沉沉的。

  客厅里很冷,我紧紧地依偎着陈默然,汲取属于他的温暖。

  他让我回卧室去睡,我摇摇头,不想一个人。

  他没办法,只好陪着我躺在沙发上,毛毯下,他搂着我,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里,妈妈离我好远,好远,我看不清她的模样,我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刚一碰上,她就破碎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感觉到有温热的毛巾覆盖在我的眼睛上。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睁不开,我挣扎着,我仿佛像要挣脱什么似的,终于使了很大的力气坐起来,有东西从脸上掉了下去,落在我的腿上。

  随后,是一阵脚步声,接着,陈默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我望向声音的地方,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我伸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想要抓住他。

  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把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我怎么看不见?”我的声音嘶哑。

  “你哭得太多了,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缝了。”陈默然抽出手,拿起我腿上的毛巾,“我去洗下毛巾,再给你敷一下。”

  我裹着毛毯,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

  此时,我仿佛置身于黑暗当中,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

03

  很长时间之后,在陈默然一遍一遍用热毛巾给我敷过之后,我的眼睛才渐渐地没有那么肿胀了,也没有那么痛了。

  我感受着初秋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凉意。

  “默然,”我看到陈默然的身影从厨房里出来。

  “嗯?”他穿着围裙,抬头看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语气里透着关心。

  “好多了,我妈起了吗?”我轻声问。

  他看了一眼妈妈紧闭的卧室门,摇摇头,“还没。”

  “现在还早,你再躺会,我把早饭做好再叫你和沈姨。”陈默然说着把我手上的毛巾拿过去。

  我看着陈默然又钻进了厨房,然后我听见他切菜的声音传来。

  陈默然对我真的很好,可是他越对我好,我一想到他妈和我爸,就越难过。

  怎么这样奇葩的事居然会让我碰上啊?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陈默然说这件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或者不说,现在对我来说,真是两难。

  我和陈默然认识13年,真正在一起也将近3年了。

  13年前,陈默然跟着妈妈回到我们这个小城,他的外公外婆都是爸爸厂里的退休工人,我们这一片家属区都是一个厂的,所以说起谁就算不了解,也基本上是打过照面的。

  听大人说,陈默然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她妈妈才从邻市迁回来的。刚好他外公家离我家也不远,隔了两排平房。

  那时我8岁,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我妈一度怀疑我是不是生错了性别。

  放假时,我最喜欢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小树林里扮过家家。用柳条编个花环然后再插上几朵花戴在头上,我就是美丽的新娘,当然新郎全凭我心情,我首选的必须是当天带零食最多的那一个,然后钻进低矮的灌木丛就是我们的家。

  为了能获得更多的零食,我还是很公平的,每个小伙伴都有扮新郎和新娘的机会。

  那天,我刚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满身的土和碎草,第一眼看到了陈默然。

  这是陈默然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我问,“你是新来的吗?”

  陈默然站直了身子,比我高半个头,皮肤很白,眼睛狭长,不笑,就那样看着我,绯红的嘴唇抿地紧紧的。

  我好奇地问,“你不会说话,你是……哑巴?”

  他还是没说话,周围有小伙伴叫我,我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听不见我说的话,就准备很别人去玩了。

  谁知,他拽住我的小辫儿,开口说话了,“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我愣了一秒,随即点头,就拉着他加入了游戏中。

  我记得他后来还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酒心巧克力塞到了我的手心里。

  念在我第一次吃那玩意的份上,我让陈默然做了我的新郎,跟我一起钻进灌木丛,等着外面的小伙伴用土和树叶给我们做的饭炒的菜。

  那时,我还会带着陈默然爬树。

  对于爬树,他可能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别看比我高,但胆子却比我小,在树下站半天还不敢动。

  我跨坐在杏树的枝桠间,伸手够一个杏子就往嘴里塞,然后还不忘把核儿丢到陈默然的脑壳上。

  被砸疼的陈默然不但不生气,还一脸羡慕地问我,“好吃么?”

  我瞟他一眼,又够一颗放进嘴里,得意洋洋地说,“想吃,自己上来呗。”

  陈默然也够笨的,爬了很多次终于学会爬树了,这下他就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靠着树桠,伸手摘着杏子,吃得不亦乐乎。

  我为了彰显比他能干,下去时准备跳下去,结果衣服却被树枝挂了一下,我落地时,很清晰地听见背后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顿时,我的脸吓得惨白,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简直就是要挨打的节奏。

  陈默然也从树上跳下来了,他拽着我背后的衣衫,还不忘戳我的伤疤,“你肯定要挨打了。”

  我哭丧着脸,泫然欲泣。

  我还不知道我妈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谁让我不听话,又来爬树。

  陈默然好心帮我出着主意,“要不我俩换一下衣服?”

  我思索了三秒,虽然主意不咋地,但兴许我可以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我脱下带着小碎花的衬衣,穿上陈默然的小方格短袖衬衣,我边吐槽衣服大,边嫌弃难看。

  陈默然倒是没计较,小碎花衬衣穿在他的身上不伦不类,还短了,露出半截小背心。

  那天回到家,我妈看了我半天,就是觉得别扭,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别扭。

  直到晚上睡觉时,才发现我身上的衣服不是我的,她跑进来问我时,我瞌睡的要死了,还是回答她穿错了。

  第二天,我拿着已经被我妈洗干净的小方格衬衣跑到陈默然家,换回我的小碎花衬衣,却发现背上的那道口子已经被缝好了,是缝纫机轧出来的,不刻意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04

  陈默然比我大两岁,我上二年级时,他已经上四年级了。

  我们放假依然在一起玩,平时上学放学走在路上还会结伴同行。

  只是他这个人就是我妈说的话“稳重”,做什么事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皱着眉思考,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活脱、跳跃,爱玩爱闹,没一分钟是安静的。

  这“别人家的孩子”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总是被我妈当做比较的对象,“你看看陈默然的学习......”“你看看陈默然的成绩......”“你多向陈默然学学......”

  啧啧,啥都是陈默然,啥都是陈默然好,你咋不再生一个?

  伴随着我妈的念叨和无形的压力之下,我还是茁壮成长了。

  珠玉在前,我也不能太差,我的学习成绩倒是让我妈宽心了不少,我知道还是要归功于陈默然。

  他逼着我跟他一起自律,不对,是自虐。

  早上5点钟起床,黑区麻古的,先在房后面的马路上跑两圈,然后天微微亮时在小时候玩的小树林里背英语。

  为这事我都跟陈默然埋怨了很长时间,能不能打个商量,不跑步直接背单词。

  可这人很固执,根本不给我多睡一会的机会,到点就打我家的座机,我害怕爸妈被吵醒,只好自己定闹钟。

  不过他这方法很好,初三这一年下来,我的免疫力提高了不少,不再像以前稍微一变天就容易感冒,而且学习的自觉性也提高了不少,多睡三分钟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中考我也考进了陈默然所在的市重点高中,此时他已经读高三了。

  我没想到,陈默然在这所高中,居然如星辰般那样耀眼。

  连我们这届才读高一的学妹、学弟都知道他的名字,什么物理竞赛一等奖,什么奥数第一名,什么书法大奖,什么连任三届学生会主席,总之走到哪儿都是他的光环。

  他的书法我知道,他小升初那年假期,拉着我要去学书法,我去了,但就像我妈说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啥也没学会,还是一手狗爬的字。

  他倒好,风雨无阻,每次找他玩时,都可以看见他拿着毛笔沾着水在水泥地板上写字。

  学校高三年级的走廊里,墙上挂着一幅字,据说就是他写的,斗大的“奋斗”两个字大气磅礴,笔法苍劲有力。

  可能是太熟了,也可能是我大大咧咧习惯了,我对陈默然就像兄弟一般,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直到有一天放学,陈默然在教室楼下等我一起回家,我刚好跑过去时,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在跟他说话。

  站在转角处,我第一次惊讶于逆光站着的陈默然居然有这般好看的面容,细碎的短发半遮着眼睛,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好像含着笑意。

  他背着书包慵懒地靠着墙壁,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我,然后,他招招手,我走过去,就听他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个女生转头看着我,眼里有一抹失落,然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低头从我身边跑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地问他,“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陈默然没回答,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俩骑着单车往校外驶去,我不忘问一句,“你有女朋友了?”

  “嗯?”他只发出一个单音节。

  我以为他没听明白,就提醒道,“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女朋友了?”

  昏暗的路灯下,我清晰地看见他翻了我一个白眼,然后又轻嗤一声。

  有点莫名其妙。

  我竟然感到有点胸闷,也瞪他一眼,“有就有嘛,了不起啊。”

  一路无话。

  到我家院门前时,陈默然伸手抓着我的单车车把,侧头看着我,“你希望我有吗?”

  “我?”我顿了一下,“有也是好事吧?”

  “嗯,有也是好事。”沉默了一会,他点点头。

  随即又是轻嗤一声,踏着夜色疾驰而去。

  我一直等到他湮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再也看不清楚,才收回视线回家。

  陈默然有点怪怪的,这是我睡前下的结论。

 05

  陈默然每天晚自习之后都会大喇喇地杵在教室楼下等我一起回家,时间长了就会有同学拿异样的眼光看我。

  刚开始我还不自知,后来风言风语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我才意识到严重了。

  那天周末没晚自习,陈默然也没在楼下等我,我就自己骑单车回家了。

  晚上,刚吃过晚饭,我妈和我爸出去散步,我一个人在家看《陆贞传奇》。

  我听到院门响,屁股还没抬起来,就听见陈默然在喊“乔子衿。”

  我有气无力地回一声“在呢。”

  陈默然推门进来,走到我跟前,坐在沙发上,偏过头问我,“放学怎么没等我?”

  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回了一句,“不想等。”

  陈默然气噎,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说,“谁惹你了?”

  我“哼”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爆发了,“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你?”他一脸懵。

  我盘着腿开始数落,“你要找女朋友就去找,干嘛要把我扯上,你知不知道别人说的很难听?”

  他双腿交叠,手指轻轻地叩着沙发扶手,“说什么了?”

  我气得瞪他一眼,“哼,说我是舔狗,每天围着你转,还说我配不上你。”

  “他们还真是......眼瞎了,”他摸了摸鼻子,故作很认真地说,“明明是我围着你转,怎么能你是舔狗呢?明明是我配不上你,怎么能是你配不上我呢?”

  我听得心烦,拿着抱枕朝他丢过去,“你在绕口令啊,咱就痛痛快快一句话。”

  “什么话?”他看着我问。

  “以后咱还能做兄弟么?”我豪爽地伸出手。

  “能。”好像他思考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一分钟,终于吐出这一个字,随即跟我击了一下掌。

  “好,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非常的仗义。

  陈默然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然地说,“那我现在能找你帮忙不?”

  “你说。”我手一挥,搞得我就像是大姐大附身。

  “能帮我挡挡桃花不?”他弱弱地说道。

  嘶,挡桃花?这叫什么事?

  “你不喜欢女人?”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陈默然估计被我气着了,脸涨得通红,凑上来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这哪儿跟哪儿呀。”

  “你不是让我挡桃花么?桃花不是女的么?”我揉着脑袋,嘟囔着。

  “算了,就你这脑瓜子,懒得跟你说了。”陈默然站起身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哎,这就走了,说半天还没说怎么挡桃花啊?

  这气生的莫名其妙。

  我从不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度过周末两天之后,这件事也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我依然跟陈默然上学放学,有时我等他,有时他等我。不过好像没在听到同学传我俩的绯闻了,倒是听说陈默然公开承认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但他的女朋友是谁一直很神秘,有人说可能是外校的。

  我也很想知道是谁,我把他认识的女生都想了个遍,也没能猜出来是哪一个,我表示很气愤,居然还有好兄弟不知道的人。

  我旁敲侧击了陈默然很多次,他居然防御功能做的滴水不漏,愣是没有给我透露出半点信息。

  后来,我也懒得问了,只是说他没把我当兄弟。

  他也不辩驳,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再后来,陈默然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A大,又妥妥的成了父母眼中进行比较的动力。

  陈默然上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每日跟我厮混在一起,但我的日子却并不好过,每天都被他监督着学习,以至于我见到他头皮都发麻。

  他去A大报到之前,还非常郑重其事地跟我约法三章:

  第一,两年后必须考上A大。

  第二,不准谈恋爱。

  对于第一条,我表示压力很大,但陈默然说,有压力才有动力,我很看好你哦。

  看好个屁,我自己都不看好我自己,你哪来的自信?

  至于第二条,我不太服气,尽管我还没喜欢的人,但凭什么他就可以找女朋友,而我却不可以,这分明是不平等条约嘛。

  陈默然却笑着刺激我,“早恋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你不像我,早恋根本影响不了我,我照样考上A大,你如果早恋的话,估计连大专都考不上。”

  啧啧,就冲着他这句话,我也要把老命豁出去,为了考上A大,早恋要多远滚多远。

  陈默然上大学的这两年,我还真是做到了脱胎换骨,连老妈都对我刮目相看,天天营养餐伺候。

  陈默然每周日固定的时间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帮我把一周的学习中遇到的难题给解决了,所以,我的学习进度他掌握的比我自己都清楚。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A大。

  这时候的我在陈默然面前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满脸写着快来夸我的表情。

  陈默然只是笑,好像我考上,他比我还高兴。

  好吧,现在我终于看清了果然风水轮流转,从此之后我就得倚仗陈默然罩着了。


 06

  我第一次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还能迷失方向,陈默然对我佩服地简直不要不要的。

  已经大三的他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每天接我上下学的任务,我说不用,我跟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去就可以了。

  他不听,非得坚持。

  这可好,还不到半个月,整个校园里开始嗑我和陈默然的CP。

  就连同寝室的姐妹都用暧昧的眼神看我,我成了第一个谈恋爱的,她们还鼓着让我介绍经验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下陈默然这朵高岭之花的。

  啊呸,什么高岭之花?就他?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小姐妹们不遗余力地告诉我,陈默然拿了两年奖学金,还被评为优秀大学生,追他的女生从一号楼排到了三号楼,但他一个也没看上,还特别拽的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讲真,我不得不佩服这群小姐妹,这才开学多久,她们就把陈默然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们没去当狗仔我都替她们可惜。

  我清清嗓子,特别一本正经地纠正,“你们还真是想多了,我和陈默然早就认识了,我和他就是兄弟,充其量他也就是我的军师,嘿嘿。”

  我还把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都说给她们,可她们居然像看傻子一样的看我,还说什么就你这智商,白瞎了这么优秀的校草。

  等等,她们还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去问度娘,陈默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说要带我去三食堂,尝尝美食。

  从小我就无法抵挡美食的诱惑,放下电话,登上帆布鞋就想往外冲,小姐妹们却把我拦下了。

  她们把我按在凳子上,一个拿出眉笔、口红之类的,就要往我的脸上画。

  我强烈抗议,可是抗议无效,她们说跟校草一起,可不能丢了708寝室的脸。

  一个把我的衣柜打开,一通乱翻之后,大叫,“乔子衿,你居然没带裙子?”

  我忍受着她们折腾着我半长不短的头发,回答,“我不爱穿裙子。”

  她却好,直接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一件T恤和一条热裤,上面还挂着吊牌。

  “我俩身形差不多,这套拿给你穿。”她把衣服放在我的床上说。

  从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我用手捂着肚子,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能不穿么?”

  她们把我的手拉开,一个个说,很好看啊,很显身材啊,你这身高这样搭配最合适了。

  我去,这叫什么显身材,我哪穿过这种还露着半截腰的衣服啊,还有这热裤,两条大白腿露着,别扭死了。

  她们没给我反悔的机会,就推着我往门外走,还特别体贴地说,赶紧去了,别让咱们的校草等急了。

  踩着楼梯到一楼门口时,我看见陈默然颀长的身影站在那棵茂密的合欢树下。

  我没有犹豫,连蹦带跳地到了他跟前,正在低头看手机的他显然吓了一跳。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难看?”我知道肯定是我的大红唇让他不适应了。

  他摇摇头,微微弯起唇角,吐出两个字,“好看。”

  神情立即松懈下来,看来小姐妹们还算靠谱。

  随即,他的视线又转到我的腰上,我一下子感觉到腰间居然冷飕飕的,连着大腿好像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明这么热的天,太阳还火辣辣的。

  他半天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推着他的胳膊,“走吧,不是要带我去吃饭么?”

  走在林荫道上,我发现好几次陈默然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我的腰上,还没等我想好质问的话,他却停下脚步,拧着眉,“乔子衿,下次不要再穿这种衣服了。”

  “啊?为什么?”我有点懵,弱弱地问,“不好看吗?”

  他咽了咽口水,四处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你知道现在的犯罪率有多高吗?”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什么跟什么呀。

  看着我满脸的疑惑,陈默然又添了添干燥的嘴唇,“算了,你只要记住不要再这样穿就可以了。”

  说着,就拉着我往校外走。

  “哎,不是说去三食堂吗?”被他拽着,我不情不愿。

  “我改主意了,带你去步行街,你不是还没去过吗?”他偏头睨了我一眼。

  “那我要吃冰激凌。”我谈起了条件。

  “可以。”他没半点迟疑。

  结果,他拿冰激凌堵住了我的嘴,然后又带着我买了一件长及膝盖的T恤,直接就让我把身上的短恤换了。

  我也没拒绝,反正此时左手春卷,右手烤串,美食在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件衣服而已。

  只是回到寝室,小姐妹们看到我换了身衣服,纷纷一副明了的表情,啧啧道,校草这是护食啊。

  谁能告诉我,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07

  双十一那天,陈默然带我去了海边。

  站在岩石上,我刚想抒发下澎湃的心情,陈默然却牵起了我的手,满眼深情地看着我,说:“乔子衿,我们在一起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陈默然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深邃传神,他看着人的时候,人只要一抬头和他对视,很容易就沉迷进他那双眼睛里面去。

  海风吹过来,有点咸咸的味道,我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啥...啥意思啊?”

  “不懂?”他发出低沉地笑声。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嗫嚅道,“我们是兄弟,不...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他扶额,盯着大海,半晌无语。

  忽然,他转过身来,有点恨铁不成钢,“乔子衿,你是不是女人?”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地乱七八糟,但仍然掩盖不了他自带的光芒。

  我撇撇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虽然平坦,但好歹实打实的也是个女生好不好,不服气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知道啊,如假包换。”

  陈默然显然被我气得噎住了,好一会儿,他叹口气说,“所以,谁要跟你做兄弟。”

  “你的意思是你有女朋友了,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哼,早就听说他有女朋友了,还当我傻,什么都不知道。

  “乔子衿,你这个猪脑子怎么考进A大的,怎么还不开窍?”陈默然简直在暴走的边缘了。

  怪谁,还不是你逼着学的。

  欸,不对,他这是骂我,他才是猪呢。

  我给了他一记白眼,不甘示弱,“我要是猪,你也好不到那里去。”

  阳光下,他眯了眯眼睛,声音低缓,“乔子衿,我们天天在一起,我有没有女朋友你不清楚?”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心里腹语。

  陈默然就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轻叹一声,“我从来都没有女朋友,以前高中没有,现在也没有,这样说,只是不想别人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下,“我懂,你这是保护自己。”

  陈默然微微勾起唇角,眼神温柔,“所以,我不想跟你做兄弟,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吗?”

  我的大脑有点宕机了,这是什么剧情,从兄弟到女朋友,不带这么玩的吧?

  “我可以考虑一下么?”我舔了舔嘴唇。

  “不用考虑,我们都认识十年了。”

  陈默然上前一步,非常霸道地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我早就想给你盖章了。”

  我惊诧地瞪大眼睛,这到底是什么节奏啊?

  我摸了摸嘴唇,回味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软软的,暖暖的,竟有一丝丝甜蜜,还有一丝丝薄荷的味道。

  原来,被人喜欢是这样的美好,而且这个人还是在自己身边长达十年之久的人。

  跟陈默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的视线里基本上只有他,我还没有想过喜欢其他人。

  小时候,我是他兄弟,我处处罩着他,现在,身份换了,我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处处护着我。

  我们自然而然地牵着手,没有矫情,没有别扭,就像很久以前一起手拉着手一样。

  我大三时,陈默然被保送本校的研究生,我们依然可以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看云卷云舒、看日落日出、看星辰大海。

  然而,当我们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中时,我们却忽视了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半年前,陈默然跟着导师做项目,不能回家,我为了不让他孤单,也留下来在学校陪着他,却不知妈妈的身体垮了。

  一声一声的咳嗽从卧室里传出来,把我的回忆扯回来。

  我从沙发上起身,想去看看妈妈。

  这时,陈默然先我一步走到我跟前,悄声说,“不要让沈姨看出来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侧头问他,“我的眼睛?”

  “还是有点肿。”他说。

  我推开卧室的门,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妈妈,你醒了,起来吃饭吧。”

  妈妈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我要上前扶着她,她却推开我的手,“我自己能走。”

  我看着她倔强地一步一步走出室外,我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眼泪禁不住又涌上眼眶。

  我听见她跟陈默然说话的声音,才努力将眼泪逼回去。

  出去时,妈妈进了卫生间,我走进厨房跟陈默然一起把粥和几样小菜端到餐桌上。

  妈妈坐在餐桌前,一个劲地夸陈默然能干,一个早餐都能做得这么丰盛。

  我看了一眼陈默然,打趣道,“妈妈,他是不是比我贤惠?”

  我妈嫌弃地瞪了我一眼,毫不吝啬地贬我,“默然从小样样都比你能干,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啧,又来了,我还是您亲生的么?

  吃完早餐,我跟我妈在沙发上看电视,陈默然收拾好厨房,刚出来,我的手机响了。

  是爸爸。

  接通,爸爸让我到小区外的咖啡厅,他在那里等我。

  我很奇怪,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

  跟妈妈说了声,她的眼神很平和,我拉着陈默然出了门。


08

  到了楼下,陈默然说他要回家一下。

  我想到我要问我爸的事,如果陈默然在跟前还是有点尴尬,就没坚持,约好晚上给我妈过生日。

  看着他的身影拐过楼角,我继续往小区外走。

  我们这一片以前都是平房的家属区,近几年被房地产公司重新开发全部盖成了高楼,陈默然家跟我家隔了有两栋楼。

  透过咖啡厅明亮的大玻璃窗,我看见老爸低着头坐在角落里。

  “爸。”我缓步走到他跟前,脆生生叫了一声。

  老爸应了一声,随即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开口道,“喝点什么?”

  “卡布奇诺。”我说。

  “好,两杯卡布奇诺,然后再来份甜品吧,你不是最爱吃奶油慕斯吗?”

  我点点头,难得老爸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

  看着老爸西装革履、梳的光洁整齐精心染过的头发,浑身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威严,我突然感觉老爸竟然这么陌生。

  我小的时候,老爸就是厂子里的厂长,后来企业改制,他顺理成章又做了公司的总经理。

  他很忙,以前跟妈妈还偶尔去散散步,后来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机会都很少。

  我轻轻搅拌着精致的骨瓷杯里的咖啡,心里却想着要不要问问昨晚我看到的,毕竟它就像一根刺戳着我,想拔掉却锥心的疼。

  “囡囡,你妈妈得病了。”爸爸低声说。

  我点点头,“我看到了。”

  “肺癌,可能不会有多长时间了。”爸爸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完全没了表面上看起来的威严,竟然像个孩子低声啜泣。

  “爸爸,您爱妈妈吗?”

  我有些疑惑,看得出爸爸对妈妈有很深的感情,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跟江阿姨?

  爸爸沉默了许久,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我的面前。

  红色的本,但“离婚证”三个字却刺激了我的眼睛。

  我抬手打开,惊呆了,半天没发出声音。

  甚至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竟然看不清上面的日期。

  “半年前,你妈病了,等我发现时,她已经咳嗽咳了将近两个月,不是感冒也没发烧,就总是咳,她没去医院,自己就吃感冒药。”

  “那段时间公司出现危机,我不是出差就是在公司里,我没有照顾好她。”

  “幸好,那天我回来了,你妈可能以为我不会回来,咳血的纸巾丢在垃圾桶里没有及时清理,我就看到了。”

  爸爸老泪纵横,手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第二天,我带着她去医院检查,做了胸部CT,才知道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当时,医生让我选择用什么方式治疗,在化疗和靶向治疗中选择,我想你妈怕疼,就选了靶向治疗。”

  “可你妈那时却跟我提了条件,就是跟我离婚,她说她不想拖累我,如果不离婚,她就不治了。”

  “我怎么可能跟她离婚呢,她娘家不在这里,如果我都不管她了,她怎么办啊。”

  “你也知道,你妈就是个倔脾气,只要她认定的事,她就一定会做。”

  “后来,我没办法,请你江阿姨劝她,她还是不听,执意要离婚。”

  “离婚之后,只要有空,我都是陪着她,每次做穿刺活检,还有别的检查,都是很伤身的,看着你妈疼,我这心里也不难受。”

  “按理说,靶向药一般10个月才会出现耐药症状,结果没想到在你妈身上这么早就出现了。”

  泪无声地流着,我轻轻地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化疗,可你妈不愿意做。”

  “你现在住在哪儿?”我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

  “暂时住在快捷酒店。”

  “你和江阿姨?”

  爸爸脸红了,“是你妈的意思。”

  沉默了许久,咖啡早就凉了,面前的甜品早就无法治愈悲伤的心情了。

  “妈妈今天生日。”我打破沉寂。

  “嗯,我知道。”爸爸点点头。

  我俩从咖啡厅出来,爸爸从车子后座上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然后拿了两大兜的菜,一起回到了家。

  妈妈平静地跟爸爸打着招呼,就像任何一对老夫老妻一样。

  我看得出爸爸的眼里有心疼、有关切,可是却被他掩藏地很好。

  爸爸去厨房,我跟进去给他打下手,却被爸爸撵出来让我多陪陪妈妈。

  我坐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鼻子有些阻塞,“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傻孩子,妈妈不是好好的,哭什么。”她用枯瘦的手掌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你爸爸是个好人,一辈子两袖清风,要好好孝顺他。”

  “妈妈没福气,没本事,帮不了你爸爸。”

  我伏在妈妈的怀里哭的不可抑制。

  “你江姨也是好人,她能力强,能帮你爸。妈看得出来,默然那孩子从小就对你不一样,你要好好珍惜他。”

  我的心此时怎么这么痛啊,真的好痛啊。

09

  晚上,爸爸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为了活跃气氛,我逗趣道,“爸,你这水平不去当厨师真是可惜了。”

  妈妈嗔了一句,“你就是个吃货,你爸可是干大事的人。”

  门铃响,陈默然和江阿姨提着水果进来。

  入座后,妈妈拉着江阿姨的手,未语泪先流。

  爸爸赶忙扯过纸巾,递过去。

  妈妈抽抽噎噎道,“妹子,辛苦你了。”

  江阿姨拭了拭眼角的泪,摇摇头,“应该的,应该的。”

  这半年的治疗,除了爸爸,就是江阿姨陪伴在妈妈的身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妈妈。

  妈妈许愿时,拉着爸爸和江阿姨的手,烛光下,露出淡淡的微笑,声音很轻很轻,“你们都要好好的。”

  每个人都动容了,爸爸眼里闪着泪花,江阿姨侧过脸,陈默然在桌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疼。

  那晚,我们陪着妈妈,没有一个人离开,一直到很晚很晚。

  那晚,妈妈留恋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舍不得闭上眼睛。

  那晚,妈妈带着无限的眷恋离开了我们,生命永远定格在了50岁。

  妈妈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希望爸爸有好的归宿,希望能有个人像她一样照顾爸爸。

  在一个家属区生活,妈妈了解江阿姨,自从江阿姨带着陈默然回来之后,一直洁身自好,在爸爸的厂子里兢兢业业的工作。

  作为厂里的财务科科长,她是爸爸的左膀右臂,企业改制、重组,每一项投资她都起着关键的决策作用。

  爸爸欣赏这样有能力的人,给他事业上的支持和帮助。

  当妈妈提出要撮合爸爸和江阿姨时,江阿姨第一反应是妈妈是不是疯了,哪里会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呢?

  可是,当得知妈妈的病情时,江阿姨哭了,善良的她不遗余力地照顾妈妈,就像照顾亲人一样。

  当看到仰慕的男人对重病中的妻子仍然情深义重时,江阿姨感动了,她甚至认为她的生命因这个男人而又有活力了。

  妈妈这短短数十年,与世无争,都是为了别人,为了这个家,可是她唯一忘记了自己,她清楚爸爸一生廉洁,没有过多的积蓄,她不愿意把钱浪费在无用的化疗上,她不愿意去填那个无底洞。

  自从得知生病之后,她就早已看淡了生死,只是希望活着的人不要因为她而痛苦。

  站在黑色的墓碑前,黑白照片上妈妈浅笑如菊,温和恬静。

  “沈姨,您放心,我会像珍惜我的生命一样珍惜子衿。”

  陈默然把一束黄色的雏菊摆在妈妈的跟前,然后鞠了三个躬。

  我和陈默然手牵着手离开了墓园。

  初秋的阳光温暖和煦,丝丝微风吹拂,吹起了我们的衣袂和发丝。

  陈默然紧了紧我的手,坚定地说,“子衿,不管我们经历了什么,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我抬头看他,扬起唇角,“嗯,我也是。”

  是啊,我们都要好好的。

————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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