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八佾】3·15子入大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大意】孔子初进太庙,每件事都要问。有人说:“谁说这个鄹邑大夫的儿子懂得礼啊,他到了太庙,什么事都要问人。”孔子听到了说:“这就是礼啊。”
本章写的是孔子年少初仕入太庙助祭时的神情意态。何以断定是孔子年少初仕时呢?因为别人管他叫“鄹人之子”。鄹人,是指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宋邢氏疏曰:“古大夫守邑者,以邑冠之,呼为某人。”《左传·襄公十年》称叔梁纥为“鄹人纥”。可见,叔梁纥曾任鄹邑的大夫。鄹邑,是鲁国的一个小邑,在今山东曲阜东南,孔子在这里出生。此鄹邑与古邾国所在地,孟子故里的邹城不是同一个地方。通常称呼一个人说他是谁的儿子,只在两种情况下:一是他父亲的名气比他大、地位比他高,二是此人与他的父亲更相熟。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孔子中年后的职位以及声望都高于他的父亲,没有再称他为“鄹人之子”的理。孔子自述“少也贱”,年少时地位卑贱,而叔梁纥生前以勇力闻名于世,在襄公十年,诸侯之师攻打偪阳城时,他双手托起内城的闸门,立下奇功,此事迹定在民间广为流传,经久不息。故在孔子年少时,人知叔梁纥甚于孔子。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孔子的父亲六十多岁才生孔子,与孔父相熟的人至多在孔子二三十岁时与其共职太庙。
大庙,读作太庙,是祭祀大祖之庙。周天子以后稷为大祖,诸侯以始封君为大祖。鲁国的始封君是周公之子伯禽,但鲁国太庙祭祀的却是周公。《春秋公羊传·文 公十三年》载:“世室者何?鲁公之庙也。周公称大庙,鲁公称世室 ,群公称宫。此鲁公之庙也,曷为谓之世室?世室犹世室,世世不毁也。周公何以称大庙于鲁?封鲁公以为周公也。周公拜乎前,鲁公拜乎后,曰:‘生以养周公,死以为周公主。’”鲁国周公庙叫太庙,始封君伯禽的庙叫世室,以后群公的庙叫宫。鲁国为何称周公庙为太庙呢?是因为周公而册封鲁公的。册命之时,周公拜受在前,鲁公拜受在后。周成王下令:“周公生时,以鲁国奉养周公。周公死后,为鲁国祭祀之主。”
孔子说自己“少也贱,故多鄙事”(9·6)。孔子年轻初仕时,干过哪些低贱的粗活呢?据《孟子·万章下》载:“孔子尝为委吏,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委吏是仓库保管员,乘田是管畜牧的小吏。这两份职业,孔子出于谋生的目的,尽心尽职把账记好,把牛羊养壮实。“孔子入大庙”,应是他第三份职业,入太庙当个小司仪。孔子从小就好学礼仪。司马迁为孔子作传写道:“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与小伙伴们做游戏时,就爱把玩具当作祭器摆设起来,模仿大人祭祀。小司仪的职位虽也卑贱,却与孔子兴趣相合。“每事问”,从这三字中可看见孔子入太庙时的兴奋模样。当一个人的工作与他的兴趣一致时,他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完成任务,而是会怀着浓厚的学习兴致,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每事问”,表现了孔子谨小慎微的态度。既非假装不懂而故问,也非真正完全不懂而问,而是问一遍以求确认,就像石庆数马。石庆是汉武帝的马车夫,有一次汉武帝问他车有几马,尽管御车的马有定数六匹,他仍用马鞭数了一遍再回答。孔子虽然知礼,但未入太庙前,他的知礼还停留在对于典章文献的认知,入了太庙后,就是到实地来验证自己的所学和未知。故在每件事都恭恭敬敬地求证一遍,足见他做人做事的踏实谨慎,一丝不苟。“每事问”还表现了孔子不耻下问的好学品德。孔子年少时就以“知礼”而得名。鲁大夫孟僖子临死前,叮嘱自己的两个儿子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向孔子学礼。孔子并不因自己小有名气而自以为是。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这一生无常师,但凡看见他人身上有自己所不及之处就虚心向人请教。
然孔子的谦虚谨慎却受到了周围人的嘲笑与质疑,认为孔子啥事都要问,啥事都不懂,又怎么说他精通礼仪呢?孔子听见别人对他的嘲讽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是礼也”。李卓吾先生点评道:“只论礼与非礼,那争知与不知。”一切的行为造作,就看符不符合礼。符合礼就去做,不符合礼就不做。孔子不会去争那些“知与不知”。知道也不觉得骄傲,不知也不觉得自卑。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何必要强不知为知。知道的再求证一遍,又有何妨?以谨小慎微的态度对待工作,就是礼。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也是礼。孜孜以求、精益求精,还是礼。每事问,所行所为皆符合礼,故“是礼也。”
此章古来另有一解:“是礼也”的也,通“邪”。是礼邪,是反问句。意思是,难道那些是合乎礼吗?也就是说,孔子之所以“每事问”,实与前两章不欲观之叹,不知之对一样,是对鲁国僭越礼制行为的无声反抗。孔子故意就其违礼之处发问,意在提醒鲁国君臣知其非礼而改过,然大家习焉不察,不能领会孔子的苦心,反而讥笑他不知礼。故孔子以“是礼邪?”的反问来正面明示之。若依此种解,那此事应发生在孔子中年以后。再则,祭周公用天子礼乐,这是周成王特赐给周公的尊荣。故在太庙中应无僭越之处。将天子礼乐僭用他庙才是违礼。故我取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