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上海武康路豪车炫富事件,写了篇《不蒸馒头蒸口气,生怕别人瞧不起》,意犹未尽,还得哆嗦几句。
简中网上的中国人,常常是快乐的。不但快乐,而且骄傲、自豪,还常常同情那些成天闷闷不乐、没资格骄傲的老外,例如只吃得起泡菜的韩国人。孰料韩国棒子公然瞧不起俺们,说上海没看见豪车,相当于对俺们的强大和富足不认可,这就让人十二分不快乐。偌大一个上海,豪车呢,怎么可能没有豪车?事情很快“反转”,富二代发力,武康路上豪车云集,一向快乐的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呵呵,震惊了吧,惊呆了吧。韩国人自然惊呆了。把他们惊呆之后,俺们继续快乐。
俺们的快乐源于知道自己强大、富足。知足常乐嘛。
知足常乐是这些年鸡汤文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成语,源自老子的《道德经》。
老子的原话是:“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古人不好好说话,喜欢之乎者也,生怕后人听得懂。像我这种不懂文言文的就得看注释。原来他的意思是:最大的祸害是不知足,最大的过失是贪得的欲望。知道满足的这种满足,就会永远满足了。这里面的“常足”等于“常乐”,按我的理解,一个人只要满足了就会感觉到快乐。还有个说法跟老子很接近,叫做“幸福是一种感觉”。
啥是“足”?足够,满足。够了就足,满了就足。人类这种物种不像别的动物吃饱了就躺平,例如狮子,只要肚子里有货,食物从它身边路过,睡它的,瞅都不瞅人家一眼。人呢,再多都不够,否则就不会有另一个成语:欲壑难填。
怕就怕明明不知足,既仇富,又仇官,却要假装快乐。
怕就怕明明知不足,却要打肿脸充胖子,显得很足。
更可笑的是,明明不足,却听天由命,有一整套说服自己知足的理由。
纵观历史,几千年来,温饱二字一直是难题,根本说不到“欲壑”那儿去。远的不说,看清代和民国时的老照片,那上面一张张麻木的苦瓜脸,分明写的是不足,肚子里不足,身上也不足,饥寒交迫。
你让他知足,为了常乐,他也愿意知足,问题是“足”在哪里?
咋办?两个办法。
一个是以不足为“足”,自己劝自己别想多了。
有《知足歌》为证:
劝世人,贵知足,
无客在家休食肉,
朝一饭,晚一粥,
犹胜贫人嗟半菽。
草作鞋,布作衣,
何用绫罗与缎绸?
土为墙,草苫屋,
宅边闭地种桑竹。
……
后面内容还多,从略。
就是这几句,可谓充分反映了古代小康家庭的生活水准。偶尔可以吃一回肉,客人来了吃,吃的是面子。菜不多,客人优先。平时两顿饭,早上吃干,晚上吃稀,就这,已经比那些只能吃个半饱的穷人好多了。不光是古代,歌中所说的草鞋、家织布的衣裳我也穿过。至于盖茅草的土坯房,至今时有可见。
有道是知足常乐,那“足”,是比出来的。不但足,还有余。
比下有余。
且看另一个版本的《知足歌》:
我虽淡饭充饱腹,还有饥饿叫可怜。
我虽布衣遮身暖,还有露体冷凄然。
我虽破屋蔽风雨,还有茅蓬常漏天。
我虽妻小多负累,还有孤苦独自眠。
我虽薄田种几亩,还有地无一垄田。
凡事但将下等比,我今所得已多焉。
看见没,我虽不咋的,还有人更加不咋的。凡事只要跟不如自己的人比,你就会发现自己得到的已经太多了,知足吧您啦。
本来不开心,自己把自己劝高兴,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没有办法的办法。生存太难,总得为活下去找点理由。再说了,万一哪天时来运转,当真就足了呢。
学者孙隆基先生指出,传统文化基因中,二人为“仁”,国人总是通过他人来确定自己的地位,这个“他人”还包括单位,团体和国家。这就需要比,随时随地地比。
比上,容易不足,进而产生自卑,变得灰溜溜的;比下,不仅足了,还附带产生了心理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甚至有了骄傲的本钱。
问题又来了,如果自己已经很“下”,下得不能再下了,跟谁比?
好办,比远些。
比从前,如一度流行的忆苦思甜。从前牛马不如,如今已经如了。
比外面,好多老外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且水越来越深,火越来越热。跟他们比,俺们不但可以骄傲,还可以幸哉乐祸。从别人的不幸中,得到安慰,感到庆幸,自豪感油然而生。最典型的例子,你在工地上吃盒饭,饭可能是陈化米,菜可能是预制菜,油可能是地沟油,你本来一肚子气,但是一想到自己比美帝的中产阶级都吃得好,是不是一下子就好受了。
再就是不比个体比整体。俺没有豪车,俺村里有啊,俺们同村的富二代有啊,他们的就是俺们的。俺们收入低,平均收入高啊,马云的财富,还有刘强东的财富,不都是俺们的吗?
这种比,暴露的不仅仅是自卑,还有严重滞后的价值观。
什么是发达国家?什么是现代文明?
肯定不是开着豪车炫富,更不应该是有意违章停车,用罚款单证明自己的“爱国”行动。
肯定不是“发达”给别人看。
发达了,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早在400年前,法国作家蒙田便发表了一段类似于“知足常乐”的名言:
“富裕和贫困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看法,财富、光荣、健康也不像拥有者所说的那样美好和快乐,是好是坏全凭自己的感觉。对自己满意的人才会高兴,而不取决于别人是不是对你满意。”
你对自己满意吗?
俺们对俺们满意吗?